母親節

說遺憾，也不該是今時今日的事吧。子欲養而親不在，早在二十年前，已經鐵定是我終生沒法彌補的缺失。

也許是幸運的，六四後不久，你也不在了。

八九年的春夏之交，我八歲。不知是誰的決定了，還是怕獨留兒童在家，我給你們拉了去跑馬地靜坐。除了跟著旁人高喊「打倒李鵬」、「打倒楊尚昆」比較刺激外，餘下來的時間，真的好悶好悶。後來才知道，有幸成為百萬人中的一分子，見證這一刻，我真的感激你們當天把我帶上。

當時雖小，也足夠使我記得，你像當時很多香港人，六月四日那天看著電視機淌淚。你不是那種熱衷於談論政治的人，然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換轉是今日的我，相信也會淚流不止。

你是幸運的，你永遠停留在帝力於我何有哉的港英時期。看不見回歸，不知道有九一一，沒感到甚麼地震海嘯。在你的世界裡，沒有甚麼大國崛起，沒有自由行，沒有iPhone。你想像不到我們的國家如今變成怎麼模樣，你想像不到今天我們每天花上十個八個小時呆呆的盯著電腦屏幕。你更想像不到，你愛的香港，如今竟是一年比一年不堪入目。

常言道：沒有誰是不可或缺的。對，沒有你的日子，我們還是這麼的過，靜靜的吃著每一頓飯。途中有人離席，有人趕來就座，一如地球上的每個家庭。

就如聖經傳道書所說的：哭有時，笑有時；哀慟有時，跳舞有時。好好醜醜，我們的二十年，就這麼過了。抱歉說句，你的兒子活得實在不怎麼樣，不只沒有百萬年薪，連自己想怎樣仍不甚了了，感情事更弄得一塌糊塗，成家立室遙遙無期，只是一名東不成西不就的八十後。

胡蘭成與張愛玲結婚時，在婚書題上「願使歲月靜好，現世安穩」。其實，這也是我的人生願望，只希望你能原諒我沒甚大志。沒法子，年月過去，更是曉得沒誰不會離開你。一個人在通勤的汽車上，深宵獨個奔跑在微冷的街道上，更是容易體會到那一抹荒涼。想起你的聲音已沒聽久矣，原來已漸於思海中變得依稀。

這些年來，母親節，都只能與你的母親我的外婆慶祝。表面上，外婆是愈來愈無理取鬧。但老人如斯，眼巴巴看著自己身體日漸衰頹，整個世界愈來愈不受自己控制，又怎可能安然面對呢。甚至可以說，他其實已經非常忍讓了。面對他，偶然我也會動氣，但最終多半能竭力抑制。能做到，大概是因為我一廂情願地覺得，你願見我如此。

風不息，親不在。原來遺憾得久了，也會變成理所當然。無法呈上甚麼禮物，只能說句「母親節快樂」，你一定可以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