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掉的一代、最沒責任心的一代、愚昧的一代、最自私(自我)的一代、最叛逆的一代……」這些貼給八十後的標籤,片面、模糊、單一,於我自是十分反感。不知何故,社會上某些人,如唐英年之流,總視八十後如仇敵,每遇機會,或炮轟,或諧謔,仿似自己從未年輕過似的。這種人,若讀到台灣八十後作家劉梓潔的散文集《父後七日》,相信也不會泛起甚麼感動。
最老的八十後,其實已是年輕不再,在社交網站互道生日快樂之時,總不忘加句「歡迎加入三字頭大家庭」之類的調侃。步入而立之年,人生大事逐漸浮現,例如結婚,例如找房子,例如生孩子,又例如作者之喪父。我與作者年紀相若,《父後七日》於我眼中,是一本甚能反映八十後心態的書,面對告別青春的年紀,那分惆悵與期待,那種對待生活的獨特視角,在劉梓潔的筆下,流露得實在恰如其分。
把回鄉奔喪七天的故事,以帶有黑色幽默的四千字寫成散文,重要的並不只是展現當地喪葬習俗,更重要的是作者寫作背後的心態。丁父憂,原是悲傷之至的事,卻選擇以幽默的角度把事情憶述,作者於後記自言,這是受到日本作家遠藤周作的影響:「童年時為了掩飾悲傷,就不斷地惡作劇和開玩笑。」現於人前的笑臉,原來是悲傷來襲不知所措下的避風港。
把悲傷好好掩飾,相信無須動輒於人前嚎啕大哭以表達痛哀,就是劉梓潔這八十後的信念。然而,寫在筆底,作者流露出來的捨不得反而使我讀得格外揪心。愈是試圖揮走,愈是留得強頑,這種無助感大概曾經歷喪親之痛者方能明白。劉梓潔的筆墨很淡,自然的淡,使回憶的舊事倍加真誠。
涉及家庭的回憶,其實只是書的前半部分。後半以同樣淡然的筆觸,寫其宅女生活,道其旅行所思,是讀來興味盎然的女兒碎碎唸。但無論寫貓咪,寫練瑜伽,寫四方遊歷,全都因其失戀經歷而蓋上了一層淺淺的灰色,那種味道竟如前半部分對故人的懷念般同出一轍。
「我們傷害了人,或被傷害,然後繼續前進,本是如此。你能在這麼舒闊的海洋重新開始,是福報。心安之所即是家,飄蕩浮動這麼久,真心祝福你能找到定下來的人與地方。」
以上是作者給前度男友回信中的幾句,以回絕他忽爾提及的想念。敢愛,敢離,也是八十後的戀愛特色吧,但我卻看不到甚麼沒責任心、愚昧、自私。心懷祝福,大家畢竟曾經相愛,縱然沒有地久天長。親人、伴侶,終有別離一天,舊情殷殷不忘,其實已堪告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