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約一天

 

看了《情約一天》(One Day)後,又一次體會到電影海報非常重要。戲,很一般,都是那美得不得了的街頭擁吻,惹起不當期望之過。

我說服不了自己,為甚麼一對「電已過」的年輕男女,企圖搞一夜情失敗後,就沒再「擇日再賽」,然後只於七月十五日,牛郎織女式的每年一會?

兩名單身男女,明明好端端的,為甚麼事情會變得「忽然柏拉圖」?恕我不才,這點我抓破頭皮也明白不了。

建築在如此牽強的劇情基礎上,若然電影希望如《90男歡女愛》般探討「男女之間是否可以只做朋友」之類的問題,註定是場膚淺的失敗。

《情約一天》這一餐,主菜相當矯揉造作,但勝在餐酒甜點不失可口,才沒有大呼回水。

結尾微滲的父子情,是一小杯醇和的紅酒;兩「老襟」相逢一笑泯恩仇,更是一方小巧精緻的蛋糕,吃後頓時使人忘了主菜的不濟。

「She made you decent, and in return you made her so happy, so happy, and I will always be grateful to you for that.」本是情敵身份的二人,事過境遷,已經沒有了恨,只有感恩。Ian對Dexter說這句話,很難翻譯得好的一句話,已足夠把我的眼淚惹出來。

撇除惺惺作態的橋段,Emma與Dexter一段維持二十年的感情,鏡花水月得分不清是友情還是愛情,其實是很多人的寫照。

你們沒有像節日般約好每年何月何日會面,平日各有各的生活忙碌,沒太多聯絡,心血來潮才相約吃頓飯,互相更新一下彼此狀況。

你不無炫耀的告訴他,正給兩個不俗的男人纏著。一臉鬍碴的他啜了口Stella,只漫不經心且不懷好意的說句「祝你好運」。作狀要給他一記耳光,又想起他剛和第七個女友分了手,看到此刻這個單身漢,不知怎的,你總有一股按捺不住的快意。

這麼多年了,你也搞不清楚面前這個人是甚麼角色。是情人是朋友也是孩子,幾瓶啤酒過後,他累得倒在你肩膀。撫著他微現雪霜的鬢角,你暗自許願:「無論明天你在哪裡,和誰在一起,請不要丟下我。就算凌晨三時,也接我的電話,聽我的無理哭訴,好嗎?」

「Oh, it was such a sparkling day…」獨自看完了《情約一天》,聽到Elvis Costello的歌聲,能不想起他嗎?願友誼永固,假如友情真的比戀愛恆久深長。

情迷午夜巴黎

 

陳綺貞在《旅行的意義》中,悽然訴說伴侶遠遊,不過就是為了離開自己。你品嚐了夜的巴黎,你踏過下雪的北京,男女的貌合神離,同樣見証於活地阿倫的新作《情迷午夜巴黎》中。

Owen Wilson的角色,很不現實,很不美國。面對話不投機的未婚妻、未來外父外母,明顯人在心不在。他想著的是擺脫寫無聊劇本的羈絆,他想著的是留在巴黎追尋寫小說的夢想。所以,無論綠帽蓋頂,還是嘲諷不絕,這些全都於他變得不痛不癢。他關心的,只有自己的夢,與那幻想中二十年代雨中的巴黎。

愛一個城市,竟比愛自己的未婚妻更甚。感情上的索然無味,大概沒有比這更甚。然而,活地鏡頭下的巴黎,確是風姿綽約,使Owen Wilson這個不及格的情人變得其情也憫,醉倒其中也是無可厚非。若然,巴黎蒼茫夜色中一輛轔轔馬車是時光機,能接載你周旋於海明威、畢加索、費滋傑羅、達利、曼雷、布紐爾之間,坐而論道,那是怎麼樣的狂喜?對,不珍惜這種機會的,反而是笨蛋了。

邂逅畢加索的情婦,跟歷史人物談戀愛,時光交錯下,歷史書變成了預言書,預告著自己的戀情後續情節。瘋狂的構想中,活地其實向觀眾提問:戀舊真的有我們想像中那般美好?任何人事,加上年月厚度頓變可堪寵愛,若能回到一百年前,我們就會更戀二百年前。人心不足,思古其實是沒了沒完的事。背後意義,昭然若揭,還不是「活在當下」那四字真言。

至於愛情,戲中那不安份的編劇其實不是不需要有,看他面對新歡那份惶惑與竊喜交集的模樣就可知一二。所謂戀上巴黎,還不是避開不合意未婚妻的藉口?大雨傾瀉而下,打濕的不只是塞納河、西堤島、聖母院,還潤澤了近乎枯萎的愛情味蕾。

不打傘,一蓑煙雨任平生,就讓夜幕下的雨滴把我們融化於花都街頭。對比現實,結局是那麼美那麼不可能。回首向來蕭瑟處,電影飛舞輕揚,我們應當感謝活地阿倫給我們編織了九十多分鐘的美夢,滿足了我們漫長人生中的一剎遐想。

中秋

甚麼國民教育,力度再猛,節日這回事,始終還是西方強勢。中秋,倒是個可貴的例外。

相比農曆新年太多金錢計較,端午節男人味太濃,中秋的形象總是難得的精緻。遙遠神話、古老詩詞、明月、清茶、甘梨,繪出了一幅炎夏初退的苦盡甘來,宣告著夏日揮汗成雨的謝幕。中秋攜來的一簾清新,使人對傳統月餅的甜膩也變得格外包容。

小時候,中秋於我,意義只在「煲蠟」。日子到了,四出張羅月餅空罐,備上相當數量的蠟燭,晚飯匆匆吃過,就與鄰居伙伴約好,衝赴樓下公園,有默契地選定有利位置,準備起那一年一度的放肆。經驗、技巧,雖隨年月而變得熟練,但我們始終不算甚麼,還沒試過弄出全場囑目的滔天火光。旁邊龍鍾的老榕樹,默然不語,姑且忍受小孩一夜的幼稚虛榮。反正年深月久的是它,伸個懶腰,就待明早看你們留下的斑駁蠟跡,伴隨那挽不住的童年,一同連根拔起。

至於燈籠,傳統燃蠟燭的,因危險而變得別具味道。新款的,借小燈泡發光的卡通人物,樣子雖然有點可笑,但我也未至於太抗拒。始終日子要過,每一代有每一代的回憶,也不能太拘泥於所謂的舊時了。二十多年前,外公總會給我捎來燈籠。記憶中,傳統的新款的,都有。那時,只道抱怨燈籠不夠漂亮,總是隨手將之棄於一角,傳統的就聽任臘紙某天捅破,有藉口將之丟掉;新款的廉價塑膠,就像失寵的妃嬪,只能於玩具皇宮後院深處自生自滅。請見諒,那時我還沒能力明白,有人送贈燈籠的日子,原來是多麼值得珍惜。

雖說一年之計在於春,但八月十五那初滲的秋意才使我想得最多。所謂「做節」,似是例行活動,但大家有緣聚首,輕鬆的來一頓家常便飯,其實已是難得的福報。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且讓我相信,明月一輪,不止能突破地域,更能超越天人阻隔,使我們有機會靠得更近。

我最親愛的,久沒見面的,你們,可好?放心,我沒有忘記,今夜,我很快樂。

午睡

有說,突破生活常規,比如試以左手刷牙等等,有助激發創意。此說真偽,無心考究。說到生活常規,有些確是挺累人的,上班時日的午飯就是一例。

時間短促,東奔西跑,佔座奪位,食來也不知其味,徒為充飢,何苦。自攜便當嘛,也許健康,甚至講究,但背後所花心思、毅力,又豈是不累人?

怎吃也好,最要命的,是那飯氣攻心,可悲的血液都迫著跑去幹那消化粗活。欲睡不能,更是痛苦。

如果可以豁出去,索性不吃,定有一番新體會。

你今天,就是如此。

昨夜明明已經不太晚就寢,但上午的工作已有將閣下體力耗盡的能耐。與其哀嘆自己今不如昔,思忖精神怎麼消耗得比iPhone的電池還快,倒不如爽快伏桌打盹把體內電池苟且的充它一充。一小時,要吃飯很趕急,但用以午眠則是綽有裕餘。

塞起耳機,把音量調高,你總愛以此為理由拒絕於這黃金一小時接聽電話。數小時前的早餐早已無影無蹤,然而肚子傳出的生理呼叫仍然無助你清醒,本擬讀的散文集,成了百上加斤的催眠劑。

半小時過去了,又,這是你醒來在電腦屏幕瞟到的。眼球給擠壓了一段時間,整個世界都變得很莫內,管你怎麼揉也揉之不去。One Day的電影海報,剛給你貼了在桌面,Anne Hathaway與Jim Sturgess的一吻,在迷糊下看來竟更情深。

耳際Beth Gibbons於十多年前錄下的歌聲仍未斷絕,她在現場演出間奏時呼出的菸圈,仿佛隱約給你嗅到了。你說,總愛在辦公室聽Portishead,那種頹廢迷幻感,似把牢獄的圍牆築得更堅穩。

時間點滴而過,莫內的睡蓮終究消失,漸次猛烈的電話鈴聲也終於把Beth Gibbons氣走。同事陸續回來,早上泡的Earl Grey喝剩半杯,在空調的折騰下早已變得冰涼。呷一口,正好教你尋回那必須的清醒。

那微微的飢餓,也其實算不了甚麼。想到比人家省了數十塊,少吸收數百卡路里,你又怎會毫無得著?想到這裡,心安理得,下半場的哨子鳴起,你又再目標清晰的進攻。

微博月經:08/2011

(註:說過不想用的微博,因種種原因(就當我開拓國內「市場」好了),還是用了,喜歡恥笑的就恥笑吧。打倒昨日的我,自己原來不比政客弱。另,剛發的兩條微博,已屬九月,不理了,既然新鮮滾熱辣,也毫無原則地列於八月一欄算了。)

1/9/2011:

近日常loop C Allstar的《天梯》。當中所寫對感情的認真、專一、執著,是我這種人應該好好學習的。「幾多對,持續愛到幾多歲」,不期望自己能偉大得可以給人築起天梯,只願日後給人家留下來的回憶不太壞,就好。

1/9/2011:

從來有甚麼問題,不會找人傾訴,只道密密掩藏。不過,這天卻不。朋友,謝謝。

26/8/2011:

跑步後,大口大口的灌冰凍鳥龍茶絕對是無上享受。我知傷身,間中一次,原諒我吧。

24/8/2011:

[毒撚mode] 在一輛麻甩佬充斥的巴士上,竟有一秀色可餐級數的美女坐於我旁,歷時逾一小時。如此美事,一年也未必一遇!今天實該買六合彩!

23/8/2011:

今夜,一定要飲個痛快!

13/8/2011:

久沒下廚:青紅蘿蔔椰子粟米煲豬爭。

13/8/2011:

happy reading^^

12/8/2011:

今年第一口月餅:東海堂北海道牛乳冰皮,謝謝antony。

12/8/2011:

飲茶ing

 12/8/2011:

好多戲想睇呀下一輪~

12/8/2011:

星期五,努力。

獨遊

旅行要有格,除了不能跟團,最好還要試試獨遊。

很多香港人都諱於一個獨字,認為「獨」與「毒」相距不遠。吃飯、看戲、看演唱會,沒伴的話,事情就好像變得幹不了。獨個旅行,更糟,說出來,聽者多會覺得匪夷所思,再報以不解而帶有幾分驚訝的臉容。這些,獨遊愛好者應該見慣不怪。

獨遊,要看性格。好此道者,多半樂此不疲。回憶經歷,必然面露微笑,悠然懷緬之情溢於言表,口中還要喃喃訴說著下一次的計劃是何時何地。同道中人,自會明白,那種快感,實在難以言傳。

扛上背包,一張機票或是火車票,就可以逃離最熟悉的地方。啟程前往機場,儘管尚聽到車水馬龍的暄囂,然而心裡已是寧靜得出奇。航班的通知、行李箱滾輪的隆隆、機師的天氣匯報、愈來愈多的外語……聲音由熟悉到陌生,其實自離家門一剎那,獨遊之靜穆已告開始。不用說公事,這是個連私事都不用談的難得機會,這是一場言語上的斷食。

打後十天八日,甚麼也不用說,要說的充其量也只是幾句艱難的外語。「世上有用的話,一天不超過十句。」內地小說《手機》作者劉震雲的名句,獨遊途上格外使人深有同感。進了酒店房,拿起地圖,接下來的景點花落誰家只和自己在心中商量。是先祭五臟廟還是閒逛還是先睡上三小時再說,沒誰能左右你的決定。

誰也不用遷就的時候,觸覺就變得份外敏銳。與人共遊,步伐總不免匆匆,很多值得留意的細節就此錯過——不是獨遊博物館,你不可能發現自己原來可以在一張畫一件雕塑前呆上半個小時;不是獨自就餐,你不會對某所小餐館的裝潢印象深刻如斯;不是獨個睡,你不會明白偶爾驚醒在寂靜得耳鳴的一片漆黑中是甚麼滋味。

「我在哪裡?」人在異域,酣夢過後方醒,特別容易於心頭惹起一場小驚魂。是的,獨遊不是沒有不好的地方。美食太多,胃納太少,一個人總無法每道盛宴只嚐它一口。還有,相機與自己相距永遠只有一條手臂之遙,於是存留在記憶卡裡的,總是太多的風景,太少的自己。

科技進步,面書打卡,分享似乎變得容易。以為如是,誰知獨個在異鄉的街頭走著,才明白簡單的一個眼神半個微笑,是打卡無論如何也拉近不了的距離。那份纖幼體會所惹起的心頭悸動,使人對思念二字有了新的詮釋。

「唔悶咩?」很多人都不明白獨遊的好。當然了,他們不會知道,你懷念的,正是途上那份寂寞的深厚,的濃烈,的苦澀。

今次說的是食用那些。看到標題有其他聯想誤進的,抱歉,請回。

友人昨天一早,與一西人於超市狹路相逢,同欲染指貨架上僅存一包全脂奶,未果,慘遭西人奪奶,意難平,故於面書自爆洩憤。其怒氣,隔mon可感,旁觀者如我,憐香惜玉,勸君更進脫脂奶,惹來更激烈之罷飲言論,直斥脫脂奶之難喝實在非比尋常,難以容忍。

友人之論,稍見激烈,卻不無道理。奶,健康否,不在本文討論範圍,我只論味蕾快感。奶之香濃,仰賴其脂。脂脫,如東坡肉失肥膏,如尤物失乳房,尚有幾多意思?喝奶這回事,實不宜又怕痕又怕痛,惺惺作態。

奶,是上天賞賜人類的其中一件美物。看似平凡,毫不亮眼。但只要一天未置之於舌頭間打轉,一天你就未能領略那一泓白色在骨子裡的騷處。或許就是這個原因,寇比力克名作《發條橙》中一群小混混,也愛喝混有迷幻藥的奶。

單獨喝,全脂乃不二之選。記憶中,土炮「十字牌」最合脾胃。玻璃瓶裝,冰得要命的,更佳。新興的甚麼北海道,沒多大感覺。

衍生出來的煉奶、花奶,更肥,更罪惡,但也更誘人,那是港式奶茶咖啡華田horlick的靈魂。茶餐廳裡,一方尋常麵包,只要烘得剛好,掃上些須牛油,再加一大匙煉奶,就是草根得可愛的美食。稍稍燙嘴的厚切方包,香氣混和了微溶的牛油和煉奶,一試難忘,永遠的叫人魂牽夢縈。

很多甜點缺了奶就成不了事,這個大家想像到。但不少菜式也可以用上奶,例如炒蛋加上適量的奶,更為鬆軟,可謂蓬蓽生輝。用花奶來煮咸牛肉麥皮,更是無上佳品,可惜世人多食古不化,冥頑不靈,以為牛奶只可煮甜麥皮,咸牛肉只可以製三文治,故本人之秘傳佳餚,只能列於「重口味菜式」之列。不惜煲者苦,但傷知音稀。

有些人愛奶愛得有點瘋,喜於不可能處尋可能。網上流傳用鮮奶煮韓國辛辣麵,謂味道上佳云云。我也身體力行的試用滾熱鮮奶泡合味道香辣海鮮杯麵,真夠騎呢了吧,但,媽的,味道確是有驚喜!竟有幾分像芝士焗龍蝦那伊麵底!

這些玩意,偶一為之還可,長久為伴的還是尋常奶茶吧。喝西茶時,我喜歡「先茶後奶」,慢慢把奶傾注於上好紅茶中,看那像原子彈爆發時的蕈狀雲。每次看,都不禁驚嘆茶杯裡的風波也可迷人如此。小銀匙,調調攪攪,連同閒書一本,很多個周末下午的明媚陽光,就是這樣調開了。

亡德作賊

1931年,梅貽琦在清華大學校長就職典禮上說:「所謂大學者,非謂有大樓之謂也,有大師之謂也。」

八十年後,在大樓建了又建的香港大學中,校長徐立之也在百周年校慶典禮後向傳媒發言。他說:「而家港大已唔再係香港嘅大學,香港大學係喺中國國土上一個國際大學,一定要喺中國有好重要的角色。」香港最高學府領導者說出這樣的話,不禁令人暗暗認同岳南的那句「大師遠去再無大師」。

以同情的眼光看,徐校長的「原意」可能是「港大應放眼中國、放眼國際」。但為甚麼一個大學校長的話,需要我們以「同情的眼光」去「解讀」呢。只願這句話,不是洩露獻媚心態的freudian slip!

挑剔徐校長的話,苛刻嗎?是,是苛刻,但這是必須的苛刻。

管你是甚麼科甚麼背景出身,大學校長公開說的每一句話都代表著大學甚至整個地方的尊嚴。維護語言純正,大學校長絕對是責無旁貸。很多人失言都沒甚大不了,然而於大學校長,失言一次也是太多。

George Orwell在1946年發表的名篇〈政治和英語〉(Politics and the English Language)中說過:「我們思想愚昧,才使英語變得不堪入目,辭不達意。英語一旦變得粗枝大葉,就更使愚昧日益滋生。」(It becomes ugly and inaccurate because our thoughts are foolish, but the slovenliness of our language makes it easier for us to have foolish thoughts.)

如今,徐校長的話,不是暗表其投誠之心,就是反映其對語言的輕視。怎看,也象徵了淪落。

抗戰時期,物力維艱,梅貽琦含辛茹苦也要辦西南聯大,造就了一代學者憶苦思甜的回憶。今天,港大百年,冠蓋雲集,未來國家總理也來到賀,卻反而要把本已密不透風的象牙塔封鎖得更堅更牢,這又算是怎麼樣的大學?

惡搞,網民向來優而為之。但今次,意義有別。港大校徽換上了「亡德作賊」,正是以另類方式,表現著那笑不出來的揪心沉痛。

延伸閱讀:小奧私陸 港大唔再係香港嘅大學

失戀博物館

都說世事無奇不有,連失戀這回本應私密的事,也可以搞博物館辦展覽。

一對以藝術為業的情侶,相戀數載,分手了,也許還是朋友,沒有太多的怨憤,決意搜羅世間「愛情遺物」,辦成「失戀博物館」,環球展出。面對戀愛告終的這種積極,甚至比《非誠勿擾2》的離婚典禮尤有甚之。

我悲觀,參與婚宴時總想到離婚,看見小孩出生則想到墳墓,若把腦中所想全宣之於口,應該人人恨不得把我斬死。戀愛,在我眼中也是難以倖免。熱戀中那愈是象徵甜蜜的禮物,待到分手那刻,是加倍辛辣的諷刺。走在旺角街頭,看到那些咧嘴開懷的卡通角色,我永遠是很不合群地只看出背後的那份可笑。

除了少數的幸運兒,地球上大多數的人,都會嘗過失戀的滋味。感情枯萎,各有各的前因,原是沒甚麼可說的。最可怕的,是面對不了的人,久久未能釋懷,甚至真的以生死相許,那又何必。分手後,哭過了,如能做回朋友,是很豁達的圓融。一場憾事,因雙方的智慧,昇華而成了祝福,美何如之。所以,很敬佩搞失戀博物館的那對前度情侶,引領大家笑著對感情遺物憑弔,減輕了許多人生無謂苦痛。

正如他親筆寫給你的信札,尚零落於你那紅色的小錦盒裏。網絡年代呵,鎖起了的不只是愈來愈不合時宜的信,還有是一份昔日的珍而重之。發黃的紙張,不只見証於信,還有書。書架上擱著那本博益版的《挪威的森林》,那年他買了一人一套,約定一起讀完。談到直子早逝,他眉宇間的惋惜,你還歷歷在目,活脫就是你心目中的渡邊。

來到今天,出版社結業了,電影也改編上映了,他還好嗎?你獨個呷著latte,透過iPad 2看著電子版的《1Q84》時,倍覺得書還是傳統的好看,那記憶中的挪威森林。

張岱

「人無癖,不可與交,以其無深情也。」就憑這一句,相信張岱已經可以和我做好朋友。

喜歡有癖的人,那種對某事某物近乎病態的喜愛,沉迷其中的那份專注,於我眼中就是性感,姑勿論他們的癖是否與我相同。

以香港人的說法,明末的張岱活脫就是「周身癮的火麒麟」。這種人,給自己寫的墓誌銘,也坦白得可愛:

蜀人張岱,陶庵其號也。少為紈褲子弟,極愛繁華,好精舍,好美婢,好孌童,好鮮衣,好美食,好駿馬,好華燈,好煙火,好梨園,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鳥,兼以茶淫橘虐,書蠹詩魔,勞碌半生,皆成夢幻。

跟這種興趣廣泛如斯的二世祖交朋友,肯定獲益良多。一邊看史景遷的壓卷之作《前朝夢憶——張岱的浮華與蒼涼》,我確是一邊這樣幻想。

史景遷的著作,以前沒看過,這是第一本。並不覺得很精彩,但借此以回顧張岱的一生,卻足以泛起感動與啟示。

若人生真如金庸所說的是兩杯酒,一杯甜,一杯苦,那張岱肯定是前半生把甜的那杯喝光了。明末很多遺民,放浪形骸的生活其實是對時代的另類反抗。張岱風光不再,明亡後就沒有出仕,隱居山林全心為明朝著史。可以想像到,這份堅持背後的驅動力,就是源於一份難以割捨的眷戀。

正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像張岱這種遺民,卻是反其道而行。擇其心中之善,固其不變之執,用自己的方式去迎接盛極而衰的蒼涼,就算「自甘墮落」,也是墮落得極有格調。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不知怎的,逝去的日子經過歲月淘洗,就自然變得美好,就是憶苦也會思甜,這是千百年來每一代人的感慨。當年明朝滅了如是,在我們心目中的很多年份,流逝過,回頭看,又何嘗不是:1911, 1949, 1976, 1997……

讀歷史最有趣之處,就是在於透過文字重新嗅到那湮遠的氣息,領略那不可再的浮華與蒼涼。然而,這並不消極,反而更是提醒著人們,應該好好發掘眼前值得珍重的一切。唯有如此,我們才有資格無愧地看著它們慢慢溜走。

張岱這明末大才子,看似孤苦潦倒,其實他活得幸福,人生一點也不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