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跑步故事(1)Alice Su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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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ice Suen,剛在新加坡跑完第11個全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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頓河的寧靜,與維港的喧囂,我選擇了後者。沒錯,多倫多空氣清新如露,但人未老,始終對那股混雜咖喱魚蛋與雞蛋仔的味道難以抗拒,哪怕當中摻雜了多少煙塵。於是義無反顧地,我隻身離開了居住多年的加拿大。

求仁得仁,我在香港的生活確是「多采多姿」。無可否認,這座玻璃之城五光十色,但不幸地我也病得「五顏六色」。回來後,哮喘如影隨形,使我的手袋除了粉底唇膏之外,還得加上一管inhaler。抵抗力下降,感冒、發燒、扁桃腺發炎、呼吸道感染,全部變成家常便飯。

最記得一次12月30日夜來病發,紓緩劑又剛好用完,不得已要致電999求救。折騰一番,稍為好轉我就堅持除夕出院,全因我不想在醫院過新年。任性吧,也許是的。但可知道,一個獨居女子最怕甚麼?除了人家喜氣洋洋的大時大節,就是要自己赤手空拳迎戰病患。

月吃500顆藥丸,到訪醫院比光顧Salon還多,這種日子我不想再過。人家說,游泳有助改善哮喘。但可惜我皮膚敏感,游泳註定與我無緣,於是我試試跳舞。原來翩然優美的舞姿,背後牽涉著日積月累的體能訓練。為了把舞跳好,我決意跑步鍛鍊體能。沒料到跑步之後,體能好了,哮喘竟也不藥而癒。

一如不少跑友,跑步本來是配菜,日久之下就漸成了主菜。漸漸,習慣了跑步就暫且將跳舞放下。經常奔跑,卻從沒想過要跑甚麼馬拉松。直至一次,約好朋友替我報名沖繩馬拉松10公里賽事,那傢伙竟然誤報了那霸全馬!不過開始跑步幾個月,就要硬生生去迎戰馬拉松,感覺就好像初學數月鋼琴就要開個人演奏會一樣,實在叫人頭皮發麻。

不過,沒有意外,不成生活。那次,我勉勉強強幾乎哭著的在限時前一刻回到終點。雖然癱軟在地,但看著那面玻璃完賽獎牌,我知道自己也有能力走出困局。沖繩黑糖飴緩緩在我口中溶化,才想起吃藥如吃飯的日子,是這麼遠又那麼近。

我FB的cover photo是「進步無止境」五個大字,但請別以為我是鬥心頑強,要不斷追求成績的那種人。不諱言,跑步速度方面我根本是「無甚大志」。在我而言,平日生活壓力已夠多,毋須叫跑步變得太沉重了吧。能收集一面又一面的馬拉松完賽獎牌,又或是完成更長距離的超馬賽事,也可以是一種進步。

謝謝跑步把我拯救過來,我願與它永遠和平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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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仲文——香港跑壇老頑童

今屆英超,李斯特城奪標呼聲高唱入雲。去年這個時候,這支球隊尚在卑微地為保住一席英超位置而努力。

上屆冠軍車路士呢?英超20隊中,暫時排名第10。一年前的冠軍領隊摩連奴,早在聖誕節前因為戰績奇差而烏紗不保。

「上帝第一,我第二。」風光之時,摩連奴的豪言壯語,不是人人夠膽說出口。不過,就是因為他成就顯赫,所以即使串到出汁,大家也拿他沒法。甚至,不少人正是因為這份狂傲而崇拜他。

「今晚我買左曼城喎!」在河內道一家德國酒吧裡,蝦叔眼前這位仁兄呷著黑啤談英超,顯得眉飛色舞。他指點江山的氣勢,比摩帥有過之而無不及。

「在香港教長跑的,如果唔識我黃仲文,我夠膽講,好打極有限。」話鋒一轉,他又把話題回歸長跑。

一直覺得,如果香港跑壇也有摩連奴,那一定非80年代長跑名宿黃仲文莫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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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於1986-87年「七個水塘賽」首場城門水塘賽,號碼布反映實時賽事排名,意義等同單車賽的黃色戰衣。據黃仲文回憶,在英軍、啹喀兵等好手環伺之下,保住1號並不容易。值得一提,相中紅衣者是梁國輝,受僱於80年代本地長跑界著名陣地「馬拉松體育推廣社」,店東Andy Blunier是當年不少本地大賽的著名推手。(圖片來源:黃仲文)

三腳貓陪跑員

與摩連奴一樣,黃仲文都是由運動員變成教練。

「嗱,我唔係教練,我只係陪跑員,仲要係三腳貓那種。」OK,蝦叔更正,他是「三腳貓陪跑員」。他叮囑蝦叔,要強調他是「全港唯一一個拄著拐杖的陪跑員」,我又豈敢不從。

與摩連奴不同的是,摩帥年輕時只是個低組別球員,怎麼看也不是the special one。而黃仲文,在香港80年代長跑界,真的如他所說,是個無人不識的頂級好手。

單是全馬最佳時間2:30,在香港已足以列入長跑史冊。路跑了得,越野賽事更是他的強項。

80年代,香港還未有渣打馬拉松之時,有兩大長跑系列賽——「七個水塘賽」及「大路之王」。前者的河背、萬宜、船灣三站賽事,大上大落,路程最為艱辛。此三站總計最高分者,會獲頒「藍山爬山王絲帶獎」。

1987年,香港股災,卻是黃仲文的長跑豐收年。在這年,他一人獨攬兩大系列賽總冠軍及絲帶獎。在英軍及啹喀兵主導本地長跑賽事的日子裡,這個土炮四眼仔顯得格外顯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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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個水塘賽」及「大路之王」總冠軍獎盃及獎牌,雖然黃仲文不時稱之為「幾塊爛鬼牌」,實則象徵者這位一代名宿的畢生成就。(圖片來源:黃仲文)

這位「爬山王」,結果於1987、88年憑藉10公里賽32:30之內的資格,連續兩年代表香港參加世界越野錦標賽。然而,對黃仲文來說,這段經歷是榮中有辱。

例如在奧克蘭那次,他無論如何努力,終於只能取得「尾廿幾」的成績。「有電視影住架,你知唔知我第一時間做乜?」唔知。「我即刻遮住自己件衫香港隻字呀!」表面上甚麼都不在乎的他,其實對有些東西很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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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1987年世界越野錦標賽代表合照,攝於奧克蘭。
後排左起:黃仲文、領隊Nicholas Brooke(蒲祿祺)、Tim Souter、奧克蘭Athletic Attic行政總裁(亦為領隊友人)
前排左起:趙碧君、Allison Robinson、Sheila Purves(貝蕙斯)、長谷川遊子
(圖片來源:黃仲文)

對你太在乎

至少,他肯定在乎一份手足之情。

其弟黃仲煒,也是全馬成績三小時多一些的本地長跑好手,兩兄弟經常拍住上參賽。許氏兄弟《雙星報喜》在香港家喻戶曉之際,黃氏昆仲在本地跑壇,同樣名重一時。

「一對跑鞋,一三五我著,二四六佢著,星期日猜包剪揼。」憶述初涉長跑的日子,他這樣具體描繪。物質條件維艱,反而彰顯了兄弟情深。

如電影《歲月神偷》中任達華所說,一個「鞋」字,一邊「難」,一邊「佳」,否極終會泰來。一對跑鞋兩份著的日子,很快過去。兩兄弟在跑壇忘情奔走,不知不覺,很多歲月都被甩在後頭。但最終,他們還是發現:生命殘酷的多,慈悲的少。

幾年前,黃仲煒發現自己罹患血癌。身為兄長,他能做的就是為弟弟默默打氣。治療期間,他知道弟弟喜歡名牌運動裝,就買了一條Columbia運動短褲去探望。纏綿病榻的黃仲煒看到,泣不成聲。

「一世人兩兄弟,條褲咋嘛,喊乜鬼?」直到弟弟掀開被子,黃仲文看到一雙皮包骨的大腿,才知道這位昔日跑場拍檔,已無法穿起短褲。

面對生死關頭,任憑「爬山王」本領再強,也難免感到一籌莫展。這些丘壑,並不是通過孜孜練習就能輕易翻越。生命這東西,不一定色彩繽紛,有時可能比我們呷著的德國黑啤,還要黑。

最終,親人溘然而逝。眼見弟弟未能得享天年,更使黃仲文明白到,幸福並非必然。有些事,趁有氣有力的時候,可以爭取的,為甚麼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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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號是黃仲煒,39號是黃仲文。這幀合照,黃仲文自從得悉弟弟患癌之後一直貼在辦公桌案頭。直至仲煒身故,仲文赴灣仔場教班時,將此照置於跑道旁,但願其弟在天有靈,能重溫當年訓練時光。(圖片來源:黃仲文)

做人要「夾硬豎」

「知唔知齊豫名曲係乜?橄欖樹(夾硬豎)呀!」這個不文啞謎,黃仲文不時樂於提及。也許做人有時真如他所說的,只能「夾硬豎」,故作堅強挺過去。

一個跑了幾十年步的人,無論說到哪裡,話題總是不期然的又回到跑步。「1979年開始跑,到2011年收山,咁多年風雨不改,我直頭係港版祈賦福啦。」他說的David Griffiths,曾在1983年有著從北京跑步到香港籌款的壯舉,當年名噪一時。

不得不說,黃仲文博聞強記,堪稱香港跑壇的活字典。跟過他的學生應該都會同意,與他吃飯飲酒,即使不帶錢,也一定要帶google。因為他提及的新事舊物太多太駁雜,普通人單憑記憶根本難以接招。

「其實跑步一定要試到果種窒息感,好似《感官世界》咁……」說著,他忽然AV女優上身,大翻白眼,故意誇張地喘氣。大島渚的情慾名作,在黃仲文口中說出頓時「味道」又濃了幾分。他喜歡看電影,又看得多,所以我總認為他其實是在電檢處上班的。

剛屆耳順之年,退休後的黃仲文有更多時間看戲,也能更專心的「陪跑」。雖然,自從數年前在必達出任長跑班教練之後,他已沒有再公開招收學生。但對於跑步訓練,他的見解可以裝滿幾卡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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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眾學生為「三腳貓陪跑員」慶祝六十大壽。(圖片來源:黃仲文)

「溝女王」的信念

譽之所至,謗亦隨之。近年,其女弟子開始在比賽嶄露頭角,偶有奪獎,使向來口沒遮欄的他,漸漸加添了「溝女王」的標籤。

「係呀,黃仲文淨係識教女丫嘛。」要自嘲,他當然不遺餘力。

「其實女學生冇野既,只不過要你多啲關懷,氹多啲。」說著,他舞弄著他那屏幕接近6吋的手機,展示他天天都與學生whatsapp跟進訓練的情況,當中其實有不少都是男學生。近年,他放下了「堅持」,終於轉用智能手機。但這一用,就使他「周身唔得閒」。「咁當然啦,我咁樣好易畀人誤會囉。不過我理鬼佢啦,我行得正企得正,怕乜?」

他崇尚小班教學,而且有教無類。記得幾年前在跑馬地練interval時,他對蝦叔這種慢腳,鼓勵得很是落力。「嘩大舊佬,而家咁勁既?400唔使兩分啦喎!」現在想起,那時甘心衝快一點,或多或少是因為他那幾句聲大大的讚美。

「其實教跑步,最唔想見到學生受傷。」說到這裡,八成時間嬉皮笑臉的黃仲文也顯得正顏。他自言,學生受傷,他會內疚,甚至會致歉,全因他認為自己責無旁貸。「最難一點係:如何令學生有信心克服傷患,揮別陰霾,重回跑場。」他堅信,傷患雖苦,但若然捱過這一關,對跑者的心智成長,有莫大幫助。

「唔係話包你傷完好返之後一定好勁,而係在長跑世界,你有努力過,心血必定不會白費。」

日本青山學院近年在箱根驛傳所向披靡,與其教練原晉採用破格教法有莫大關連。原晉兩夫婦與選手同住,負責照顧一班年輕人的起居飲食,平日打成一片,無所不談,因而建立了士氣。黃仲文對這種相處方式,推崇備至。

綽號「大佬文」的黃仲文,本身也真的是八兄弟姊妹中的大哥。照顧別人,已成他改不掉的習慣。周末長課,也就是他所堅稱的「陪跑」時,即使拖著一雙屈動能力只餘三成的雙腿,也堅持要為學生到寶雲道攜水拿衣。

咁辛苦為乜?「你當我想回饋社會囉。」

「我唔認我係教練,因為佢地都教左我好多野,做人最緊要open-minded。」

「有時你眼見既唔一定係真實,有張越戰時既相攞左普利策獎都係咁話啦……」蝦叔不才,又是時候到google長知識。

酒過N巡,蝦叔與黃仲文準備前往科學園觀戰,那是一場傍晚舉辧的大型女子10公里賽事。「嘩,一陣6000條女,我驚我心臟病發呀!」

蝦叔跑步固然不及「大佬文」,想不到結帳也是比他慢。

「X,我請啦,早兩日阿仙奴幫我贏左錢呀!」與其說他是口出狂言的摩連奴,我情願形容他是金庸筆下的周伯通,一位隱世高人,不折不扣的跑界老頑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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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idas頒發終身成就獎予黃仲文,以表揚其對「大路之王」系列賽的貢獻。(圖片來源:黃仲文)

渡日月,穿山水——羅金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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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黃飛鴻電影,其中不少場口都發生在「寶芝林」醫藥館。黃師傅、十三姨、梁寬、豬肉榮,或談笑風生,或聯手抗敵,都在一所醫館中。久而久之,我們對黃飛鴻的記憶,總是瀰漫著一股跌打藥酒的味道。

學中國功夫,如同不少其他運動,日久受傷總是在所難免。比較特別的是,中國功夫有「分筋錯骨」之說,要認識人體結構,以便有效攻擊對手關節。舉一反三之下,相關知識亦可用以療傷,也就使習武者無不兼擅跌打。如此下來,才有「未學功夫,先學跌打」一說。情況就像唸神學,學院總會規定學生必修幾學分的拉丁文課。

中國武林世界,久傷成醫是傳統。長跑健兒,當然或多或少難逃傷患折騰。但因長跑傷患而對醫理產生興趣,甚至乾脆以此為業者,又有幾人?為數肯定不多,但也不至於沒有。起碼,羅金福是其中一個。

羅金福目前的職業是中醫,專治脊椎。所以,這次訪問,順理成章就在他的醫務所中開展。有別於以往十次有九次在咖啡室。今次我在斗室中,聞不到咖啡香,更看不到手持拿鐵的文青,只看到羅金福背面牆上如人那般高的經絡圖。在我們中間,隔的不是小圓桌,而是一張按摩床。

其實羅金福最值得訪問之處,非在其脊醫身份,而是他長跑的成績。已屆花甲之年,但他兩年前,也就是57歲時的10K成績是39分27秒。這個成績,不可思議得就似看到八十年代叱吒一時的壞孩子麥根萊,至今仍以五十多歲高齡在溫布頓角逐,並有力與拿度、祖高域等正值盛年的好手一決雌雄。

10K跑進40分鐘,如同全馬sub 3,不是沒可能,但背後都象徵著無數晝夜的苦練。一介業餘跑手,在公務中撥冗訓練得如此成績,無論怎麼看都值得引以為傲。榮枯有時,縱然醫藥昌明,57歲總不能稱為常人體力最盛的巔峰期。人若然來到這個年紀,仍能締造使不少年輕小伙子汗顏的成績,旁人敬佩之餘,也許會不禁問:「此人是否有甚麼長青秘方?」

我懷著這樣的疑問,走進羅金福的醫療室。坐下來,筆紙備妥,一切準備就緒之時,竟然想起《天龍八部》中,蕭遠山與慕容博經常潛入少林寺藏經閣抄錄武功秘笈,惹來江湖上的一場腥風血雨。如今我把羅師傅的「秘方」公開,一饗長跑愛好者,想必不涉甚麼恩怨情仇,有的該只會是功德無量。

第一誡:勿忘跑後紓緩

「秘訣在cool down!」羅金福答得非常斬釘截鐵。看到羅金福背後那幅人體經絡圖,上面的人像木無表情,與他表情形成強烈對比。他的眼睛本來就大,說起深有感受的事,更不期然瞪起眼來,目光於是變得加倍銳利。他注視著我的那刻,我頓時感到自己四肢百骸都似乎像經絡圖那人像般變得透明,一切都被他看透了。他自言,「襟跑秘方」是出外比賽時跟外地跑手偷師得來。

「愈跑得辛苦,愈要好好做cool down,其實cool down比熱身更重要,每次練習之後,要做拉筋、伸展動作,使肌肉放鬆、紓緩。」這些不是大家都有做嗎?「我每次最少做20分鐘!」原來如此。練習艱苦,大家知。無論是若干個400米interval衝圈,還是30K的長跑,總有死去活來之感。好不容易把目標完成了,不少人cool down都只是徒具形式的敷衍一下,就恨不得把最後一道氣力衝進更衣室,享受花灑淋浴的快意。原來「戒急用忍」這長跑法則,不只在比賽場上用得著,連走進更衣室前,我們也該將這四個字銘記於心。

如果長跑是土地,練習就是掘井。練習不得法,不肯鑽得深,清泉永遠湧不上來。想來也是道理:既然肯花上數以小時計的時間來練跑,為何不把cool down視為練習的一部分,好好把它完成呢?如果只要比人多付出一些時間來做跑後紓緩,傷患即可大幅減輕,那實在是很划算。羅金福的經驗之談,可謂振聾發聵。他建議,跑手不妨學習瑜伽、靜坐,將相關動作融入cool down,以收相得益彰之效。

「正如啤令得閒都要畀下偈油啦!」在這位醫師眼中,人的身體彷如汽車,如若缺乏保養,價值千萬的跑車日久終會淪為廢鐵。「伸展運動之目的,就是為了避免人體出現深層疲勞。」羅金福指,他之所以「長跑長有」,就是因為堅持認真做伸展,才得以躲開使自己受傷的陷阱。他續指,乳酸積聚令肌肉痠痛、筋膜收緊,容易受傷,影響運動表現。充足的伸展運動,正是有效紓緩這種情況。

羅金福亦透露,自己只會在狀態最佳的時候才練習。「千祈唔好夾硬死捱,我地年紀大尤其係,傷左好麻煩。」如何稱得上是最佳狀態?他舉例,有定期練習的跑手都會熟知自己的實力,圈速如何,定必了然於胸,能於整課練習中維持應有速度,就是好狀態。「好似我3:30走1K,練十個都維持到既,咁個狀態咪fit囉,否則再走落去冇意思。」

第二誡:勿縱口腹之慾

除了要注意紓緩動作之外,羅金福亦提到不少人的飲食習慣大有問題,例如好辣,嗜肉。瞟了一眼他的身型,我意識到接下來聽到的不只是長跑秘笈,而且是減肥、保健妙方。

「辛辣食物,影響內臟。」內臟受影響,會使跑手容易在比賽時不適,甚至抽筋,所以比賽前不宜吃辣。羅金福亦提到,都市人食肉太多,乳酸積聚,亦是有害養生。他闡釋,人體偏向酸性,應該多吃鹼性食物中和。「總之進食要均衡,多菜少肉。」

有云:「早餐像皇帝,午餐像平民,晚餐像乞丐。」這是不少人口耳相傳的養生要訣,羅金福在飲食方面恪守著此信條。「這是《黃帝內經》的養生之道。夜晚我通常吃得簡單,吃點麵包、生果就算。」與練習後勤懇做伸展運動一樣,道理人人知,能長期謹從者有幾多?日頭猛做,夜間如若還要練習,一到晚飯時刻,不少人都喜歡「到依家輕鬆下」,一於報仇咁報,以食減壓。很多毛病,就是這樣吃出來。

「還有可樂這東西,跑手少碰為妙。」他指,可樂含有輕微可卡因,而且梳打水成分足以使骨骼鈣質流失。「你試下用可樂浸茶壺,隔一夜,咩漬都浸晒出黎!」

羅金福也指出,飲食方面其實他不算很注意,他靠的是休息。現在不少人睡得不好,「夜長夢多」,從中醫的角度來看就是肝功能出現問題。「肝主理筋,跑手傷了筋骨,也會對肝臟有影響。」他提議跑手不妨多吃杞子,因為它補血、明目,有助促進肝功能。肝臟若然健康無礙,睡眠質素好,就算你睡不足八小時,只有五、六小時也算足夠。

擂台、跑道、按摩床

人面對心頭好,容易滋生「集郵」心態。你愛巴士,他愛球衣。有些資深跑手,跑了數十趟馬拉松,這一次跑出PB,那一趟後勁不繼,每一次談起都如數家珍。談到比賽,羅金福這老馬依舊有火,但卻僅限於比賽期間。衝線過後,賽事就如我們天天早上在茶餐廳吃完的A餐,絕不放在心上。

「八年無跑啦。」原來這麼久?「呀,唔係。舊年跑兩個:春川、檳城。」跑了兩個也記不起來?「hea跑唔計啦。」他口中的hea,是4小時。「風景真係好靚。」或許對他來說,這兩次全馬定義為「旅遊節目」該更恰當。同時,他也沒有在意自己跑了多少個全馬。他謙稱「從來未試過sub 3」,所以毋須多提。

久遠的事,羅金福反而毫不含糊。

他自言1981年開始比賽,至今跑了33年。首次全馬比賽,在泰國布吉。「那時我根本唔知咩係馬拉松!」在此之前,平日練習「最多4、5K」,連馬拉松長度也不甚了了的羅金福,那次終以3:16完成賽事。

面對我的訝異,他笑著以一句「體質好卦」來回應。少年時代,他有幾年時間沉醉於自由搏擊,為爭取擂台上的榮耀,自會勤於鍛鍊體能。至於造就了後來馬拉松能量,純粹是無心插柳。

由擂台轉戰跑道,他坦言是受李嘉綸影響。二人供職於同一政府部門,「嘉綸」對長跑的熱情,終致羅金福脫下拳套,穿起跑鞋。「第一次比賽,千幾二千人,幾過癮喎。」就這麼,他就「過癮」了逾30載而不言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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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甚麼不可以?

目前,羅金福又從跑場上分了身,守候在一張按摩床前,解救病者脫離脊患。人生幾度轉變,都不按牌理出牌。出其不意的背後,其實都是一股糅合仁勇的熱情所驅策。

把羅金福的「武林秘笈」抄錄下來之際,才發現眼前人更像是文武全才的黃藥師。金庸筆下的黃老邪風神軒舉,一見難忘,就是勝在他夠離經叛道,敢於挑戰傳統。拳手、跑手、醫師,羅師傅一力擔起,也是常人看來非一般的能耐。

「要在人前顯貴,就得人後受罪。」要成為一株跑壇長青樹,他表面說得輕鬆,實際卻是長年堅執紀律,努力不懈。渡日月,穿山水,羅金福腳下的桃花島,歷久風雨無損,依舊一片翠綠如茵。

(本文原載於必達體育會網頁)

抱擁這分鐘——區國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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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盃現正如火如荼,四年一度,大家都樂於翻箱倒篋,拍掉灰塵,把那一段段歷史拿出來曬太陽。

對於大部分人來說,窮一生之力也只能看十餘屆世盃,每次都可謂「有今生冇來世」。正是難得,所以珍重,記憶才格外深刻。

在鋪天蓋地的資料回顧裡,偶然發現,原來喀麥隆球員米拿,至今仍以42歲的年齡保持著「世盃最老入球者」的紀錄。

足球世界,如同很多體育領域,都是不許人間見白頭,運動員在三十過後就該思考引退。那些年逾四十,仍拒絕言休的體壇老將,違反造物定律,自然使人津津樂道,嘖嘖稱奇。所以,米拿的長青,連同其進球後的招牌扭屁股慶祝方式,都只此一家地烙在人們腦海裡。

區國強,與米拿同年。二十年前,說不定他也在看美國舉辦的那屆世盃,於電視機前見證米拿攻進俄羅斯的大門。不過,可以肯定的是,當時他仍未有跑步的念頭。來到今天,已屆花甲之年,米拿在做甚麼他不得而知了。現在,他明白的是: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為了跑步,人生六十才是好年華。

歲月不留痕

區國強從事運輸業,工作不定時,所以我約了他在最穩妥的星期天早上見面。

周日早上十時,很多香港人都會珍惜這難得的半日閒,慵懶地於被窩中糾纏。這個鐘數的商場也是如此,人流沒太多,位處中央的連鎖咖啡店,咖啡飄溢著的氣味格外使人感到悠閒。在這個太應該躲懶的時刻,精神矍鑠的區國強顯得特別耀目。

訪問素未謀面的長跑運動員,只要找對地方,在人海中要相認一點也不困難。受訪者和普通人其實沒有太大分別,但幾次訪問下來,我發現他們就是有點與眾不同——膚色比一般人來得古銅,身型比一般人精瘦,眼神也比一般人更堅定。

區國強可算是個典型,所以在遠處我已能將他鎖定。一頭銀髮,加上可掬笑容,有他在,眼睛尚未完全睜開的咖啡店也仿佛變得生機盎然。假如有配樂的話,那一定是將Bossa Nova取代了藍調。

端詳了他好一會兒,總覺得他像林子祥。年輕時,這定是個帥哥吧。區國強哈哈哈幾聲爽朗的大笑,中止了我的胡思亂想。我今次聽到的長跑故事,跟我想像中的有點不同——沒有很彪炳的戰績,也沒有南征北討的數十全馬紀錄。迄今為止,區國強只跑了三個全馬。PB,是2012年在台北跑出的4:16。

“高手名宿,固然值得訪問;但我們不少會員,各自的長跑路上也有動人故事,讀者看來也許更有共鳴。”忽然,我又想起銳兄的說話。他委託我做首個訪問的時候,就是這麼說的。

就如米拿,論球技,論成就,他無法染指世界足球先生。但是那種無視年齡流逝,拒絕向歲月低頭的堅韌,也是一種修為。這種境界,與名宿的紀錄、獎牌並列,亦足分庭抗禮,各領風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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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健康,我要消脂

“他們常笑我有六舊腹肌!”區國強口中的「他們」,是現在的一班跑友。說起他的鋼條身型,區國強竟笑得有點忸怩。

腹肌是性感的代名詞。年輕人死練爛練,急不及待展示人前的一片成就,在區國強眼中,只道平常。

他坦言,注意健康,全因家貧。「病了,又要看醫生,又影響工作,很划不來的呀!」所以,他很留意飲食,目的就是不希望生病,手停口停。

「我每天早上吃十穀米煲粥,習慣已維持多年。」聽他的日常餐單,多菜、少肉、高纖,非常清淡。自詡「為吃而生存」的法國人,知道一定搖搖頭。沒錯,區國強不單是「為生存而吃」,更是「為生存得健康而吃」。

「十多年前住在愛民邨,我常到九龍公園做gym。」那時,他還未愛上長跑,但運動習慣卻早已有。要維持身體壯健,應付繁重工作,除了飲食,他也明白運動的重要。沒想到,無心插柳之下,長跑之路不知不覺就此呈現眼前。

往健身室跑,已成區國強的習慣。在九龍公園,他也早已和一班「gym友」混熟。日復日的舉著啞鈴,沒想過要有任何改變。卻在某天,突然有人拿來必達長跑訓練班報名表一張。

「本來想讓我小兒子去參加的,但他到新加坡升學,結果變成由我代子出征!」就這樣,區國強在07年加入了必達訓練班。

說到這裡,區國強拿出厚厚一個文件夾為我細說從前。一步一腳印,大大小小的歷程都收錄在這文件夾中。人家可能轉頭?掉的報名表、存根,區國強都珍而重之的收藏起來,其鉅細無遺由此可見。從一開始,他已經不是鬧著玩。因為翻開第一頁,就是他初入必達長跑訓練班的一些紀錄。

文件上記載著:跑2.4K,區國強由開始時的14:08,經個把月的訓練,變成了11:51。進步幅度,他不是全班之冠,但最終給他拿下了「最佳表現獎」。

聽到這個獎的名稱,我坦言,甚麼是「最佳表現」?長跑世界,數據是王道,這個「最佳表現」聽起來好像有點虛呢。「可能係我夠鬥心卦?」區國強至今對得了這個獎,仍是有點道不出所以然來。無論如何,他無愧這個獎,因為那年他已經55歲。

好事多磨的初馬

區國強的最佳表現,還體現在訓練上。

工作不定時,難以接受常規訓練,對於長跑愛好者來說最是尷尬。日間駕車穿梭於公路,夜晚還要奔馳於賽道,區國強就是知其不可為而為之,這完全是上一代香港人的拼搏精神。

「我五點幾起身,到六七點收工。跟住擺低架車,跑完先返去取車,再去落貨櫃。」腦海幻想區國強描述的情景,陽剛味濃得使我想起杜琪峰的電影。十萬火急的時間限制下,每一趟練習都是考驗意志的暗戰。

連練習都如此不容易,區國強在馬拉松賽場上的發展,也相對審慎。所謂初生之犢不畏虎,有些人急不及待挑戰全馬。區國強默默耕耘了數年,依舊停留在10K與半馬賽事之間。直到2012年渣馬,他才正式步上42.195公里的征途。

其實,早在2011年,他本來已打算以東京馬拉松作為初馬。但人算不如天算,他竟在賽前一星期,在貨櫃車下來時不慎跌傷。一個做了上萬次的動作,偏偏在最不應該出錯時出錯。「只要有機會出錯,錯誤必然發生,而且還是錯得最厲害那種。」著名的梅菲定律這樣告誡世人,又豈容我們不信?

「太太隻身走到機場,向大家宣佈我來不了,跑友以為她說笑。」區國強回憶起舊事,笑聲中依然有幾分無奈。那種感覺,我明白。東京馬拉松貴為世界六大馬拉松之一,氣氛有口皆碑。三萬名額,報名人數可達超額十倍之譜,每年向隅者不計其數。單看數字,真有錯覺使人以為跑全馬是很容易的事。與如此大賽失諸交臂,能不遺憾?區國強只能安慰自己:好事多磨。

及至2012年終於提槍上陣前,區國強的10K PB是43分,半馬PB是1:39。這樣的時間,相信全馬要sub 4應該沒甚難度。抽著筋走完全程後,區國強上了一課:4:24的成績使他明白到長課的重要。後來同年尾參加台北馬拉松,時間進步了8分鐘。再後來的上海馬拉松,他又因抽筋而回落至4:34的成績。

沒有僥倖,「明顯是長課不足啦!」區國強連每周兩次的速度課也不易抽空,長課於他更是奢侈。他明白自身的限制,但幸好,他有一班跑友一路在旁為他打氣。所以他在2012年的AVOHK 5K賽事得到組別季軍,2013年於同一賽事更首度折桂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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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AVOHK 5k series 獲奬

憶起與跑友歡聚時光,區國強笑不攏嘴。「最記得果次美津濃半馬,江浩畀我臨尾過頭,佢地講到而家!」這種開懷,是真正的友誼第一,比賽第二。「佢地對我好好,我六十大壽,他們為我炮製了一張光碟,裡面滿是我的跑步成績和相片!」物輕情意重,輕如鴻毛的光碟,存儲起比泰山還重的友情。

說起跑友,區國強也真的有心。訪問完後,他還給我補上WhatsApp訊息。我在手機屏幕上,看到一張有如本地歌手拿獎後的致謝名單。如此心意,我必須奉命照錄吧:

「一定要多謝隊友多年來一齊成長、操練、鼓勵、指導、關懷……
隊長Stanley領導有方,關懷備至;
全哥是我們的秘書,所有隊友的Pacing手帶和賽區地圖,他無私奉獻;
Keith的甜品、傷痛資訊和氣氛的鋪排;
Winnie和Tony的電腦技術支援;
Wilson和Michael在本地和海外比賽酒店和節目的安排;還有:
Felix、志華、驊哥、Ben、Samuel、Benny、Walton、Chris、阿昌……等等
衷心感謝,未能完全表達我對他們的謝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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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班必達會多年戰友

迎接終點線

對於曾經指導過他的必達教練,包括林燦輝、吳輝揚、黃東生等,區國強也滿懷感激。無論技術、比賽態度,他從教練身上有不少得著。

說到區太,回憶她由反對到默許,區國強的忸怩又回來。「好多謝佢容忍左我咁耐啦。」兩個人的相處,也許就如手執沙子——只宜輕輕盈掬,太用力反而不妙。周末長課,往往對家庭天倫樂稍有影響。區太口裡埋怨,實際上還是甘心情願,放手容許老伴逐夢。

說到夢,問區國強未來可有願望?「我希望能多練長課,全馬sub 4。」以他的10K和半馬成績,這是指日可待的事吧。波士頓呢?以區國強的年紀,跑進3:55內就能掙到入場券了。「sub 4左先算啦!」

姜子牙八十為相,吳承恩晚年才寫出西遊,齊白石年近七旬始成名……比起少年得志,大器晚成者多了許多寒暑的歷練。他們沒有鑽石的光芒,卻有田黃的溫潤。聽他們的故事,使人明白,努力永不嫌遲。

報載,有個叫比爾的76歲長者,是波士頓馬拉松的忠實觀眾。自1951年始,他觀看賽事至今。剛過去2014年這屆,爆炸案的陰霾揮之不去,比爾在此時高舉紙牌,惹來格外多人前來朝他豎起拇指,甚至與他擊掌。

紙牌上寫著的是:We own that finish line.

期望區國強有朝一日,也可如願衝過波士頓馬拉松的終點線,昂然擁抱這道夢想中的終點線。

(本文原載於必達體育會網頁)

 

平常心——鄧志明

問:「如果一個人,平日沒甚運動,決定用半年時間備戰10K,我們會說甚麼?」
答:「他很有誠意。」
問:「如果這個人,以同樣時間改為備戰半馬,我們又會說甚麼?」
答:「他有點冒險了。」
問:「如果這個人,一下子就要挑戰全馬,我們又會說甚麼?」
答案一:「他大概不知道全馬有多長。」
答案二:「這個人是鄧志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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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鄧志明,跑齡逾十年。

要留住青春,除了往臉上塗這抹那,探尋甚麼飲食妙方,我認為最實際還是做運動。也許我是個人辦,我今年46歲,渣馬經已踏進「先進2組」,但有人說我吃了防腐劑,外表比真實年齡至少年輕十年。其實這個防不防老,我根本沒有多想,當初跑馬拉松也不是抗衰老,更不是為了減肥。我瘦了一輩子,跑步前後,體重相距頂多十磅。不過老實講,勤力跑步十多年,至少身材一定不會太差。

剛完的渣馬,我跑2:53。衝到終點後,一問,才知道自己拿第五,與季軍跑手只差一分鐘多些。

大家都知,渣馬男子組參賽者如能在三小時內完成,會有1000元獎金,也就是成為所謂的「千金先生」。06年首次sub 3,興奮感覺,至今難忘。但所謂英雄慣見亦平常,千金拿了幾趟也是如此。就算現在與獎項擦肩而過,也不過笑著說一聲「哎呀」,就回家去沐浴更衣了。

今次賽前,腳踵了起來,難免影響表現。追究原因,最終發現是因為練習時鞋帶繫得太緊所致。不敢說自己身經百戰,但跑了這麼長時間,犯這種錯誤看來很低級。禍兮福所倚,這次失誤也使我有所得著。我常覺得,跑步是個好老師,每天都在教曉我新事物。老貓又如何?燒鬚就是燒鬚,我未知的事可還多著呢。今次它告訴我:看似平常的事,也不能掉以輕心。雖然魔鬼在細節中,但天使,原來也同在細節中。

不知好歹跑初馬

說到細節,其實我是一個不太注重細節的人。

回想首次參加馬拉松,已是十年前。那時太太夜晚唸書,我一個人無事可做,就到街上跑步。碰巧知道渣馬舉辦,就去報名了。那時很單純的想:既是參賽,那就不如「一步到位」參加全馬吧,似乎全馬才是正式的「馬拉松」嘛。沒騙你,當時我真的不知道全馬要跑42.195公里。不過現在想來,即使知道了,我也不會對這組數字有甚麼概念,更不會想到跑步從此以後改變了我的下半生。

由開始跑步,到全馬上陣,只相距半年。十年前的互聯網資訊,無法與今日相比。當時自行策劃訓練日程,也不過是找些書來看,瞎子摸象的去跑。結果,最長那次所謂長課,應該只有30公里。如果論備戰,我應該是反面教材中的反面教材吧。04年渣打全馬,限時五小時,結果我用了4:45趕回終點,大家應該能想象比賽途中有多辛苦。賽後一星期連走路都有困難,但我同時知道原來以我這樣急就章備戰,能在五小時內完成賽事已是很不錯。

當跑步變成習慣

既然如此,如果我認真用一年時間備戰,成績應該會再好些吧?於是,我到工聯會報了個長跑訓練班。在九龍仔,我開始了每周一次的interval訓練,輔以周末的長課。如是者一年後的05渣馬,我得到了3:30的成績,比去年進步了1小時15分鐘。也是後來才知道,不少普通跑手拚上好一段時日才能達成的sub 4,我好像不費吹灰之力就超額完成了。

賽後,我對自己的成績感到相當滿意,卻沒有想過再進一步了。說到底,這不過是一項業餘興趣而已。但工聯會的教練看我有點潛質,就建議我應該去接受更專業的訓練。那教練是必達會員,他很自然就介紹了必達給我。就這樣,我參加了第五屆訓練班,開展了在必達馳騁的歲月。

還記得訓練班於三月到五月舉辦,全班四十多人,分組訓練。第一堂速度測試,結果我是第六、七名左右,所以被分在四組中最快的A組。那時每周兩趟的interval,跑得我滿天星斗,極為辛苦。不只一次想:這麼艱難,我是否真的能夠接受?

世事就是如此,人的接受能力往往比自己想像中高。初時引以為苦的練習,久而久之也是挺過去了。期間,認識了梁婉芬、徐弘泰等必達中堅分子,所以訓練班後,我繼續跟隨必達操練。05年尾,大夥相約到澳門參賽,使我的紀錄推前到3:10。

我要做千金先生

距離06渣馬還有兩個月,sub 3這概念首次在腦海浮現。雖然成績似乎不斷進步,但跑步於我終究是隨心而為,從未試過指定一個特定成績來挑戰。但澳門那次之後,我知道自己距離sub 3只有十分鐘之遙,那何不試試放手一搏?更何況,06渣馬更是首設千元獎金。

準備就緒,躊躇滿志,我相信自己一定能成為千金先生。

結果,人算不如天算。如果當時我跑快30秒,我就真的能拿走1000大元。這時,不禁想起教練吳輝揚在訓練班初期曾坦言,近40歲這種年紀,進步空間未必會很大,難道我只能止步於此?

有目標,有鬥心,興趣就因此燃燒起來。我不相信區區30秒不能打破,繼續操練之下,同年年尾再赴澳門,結果已經如願以償,以2:55完成賽事。此後幾年,嘗了不少sub 3的滋味,包括07年澳門2:50及08年首爾的2:52。

迷失於柏林蒼穹下

09年,跑友們決定衝出亞洲,挑戰柏林馬拉松。

就如打網球的聽到溫布頓,玩管弦樂的聽到維也納。柏林,是一個令跑步者血脈沸騰、腎上腺素急升的地名——柏林馬拉松貴為世界六大馬拉松之一,至今已有九次馬拉松世界紀錄在此締造,包括不久前基普桑(Wilson Kipsang Kiprotich)寫下的2:03:23。無獨有偶,譽滿全球的百米飛人保特(Usain Bolt),其驚人的9秒58百米世績,也是09年在柏林世界田徑錦標賽中寫下。

我們當然不是去破世界紀錄,我們要破的是個人紀錄。賽事於九月下旬舉行,溫度合宜,路段平坦、寬敞、筆直,可謂集合了天時地利,實在是容許跑手造就PB的好機會。想著,想著,我幾乎想像到自己在布蘭登堡門振臂衝線的模樣,即使只進步一分鐘,2:49也不錯。

最後,同行的梁婉芬、劉廣文都PB了。我?2:52。

本來每周練習,風雨不改的我,回港後有一個多月的時間絕跡於跑場上。口裡沒說,但明眼人一看都知我是在賭氣了。

德國大文豪歌德的名著《少年維特的煩惱》中,主角維特藉書信向友人訴說苦惱。從德國回來的我,閉關久了,竟也收到信——跑友梁婉芬來電郵閒聊。多得她的來鴻,鬱結心內那「志明的煩惱」才找到排解出口,否則我蟄伏的日子,肯定不只一個半月。

首爾running man

不少成功的運動員,在體育生涯中都試過退出、失意後再創高峰。我只是一個熱愛跑步的平常人,遇到樽頸地帶又有何稀奇?重踏賽場,我學懂把成敗得失看開,我又一次重回起點——做回那個用跑步來換取快樂的我。

10年的渣馬,賽前感冒,所以只落得三小時十幾分鐘的成績,也可算是預計之內。只想不到,平常心之下在同年年尾再踏首爾,竟給我跑出2:45這個人最佳紀錄。衝線時,眼淚忍不住了。混著汗水流下來的,是百感交雜下的領悟。

原來首爾是我的福地,我是首爾的running man。

這個紀錄,我當然希望可以在他日再推前一點。但推不到,也沒有甚麼遺憾了。要數難忘的馬拉松,除了首爾這次,還要數去年的渣馬——我以2:48:12,首次站上了渣馬頒獎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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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敬的必達師友

2013年張卓興與我在渣打馬拉松終點首爾一役,除了使我個人最佳紀錄推前,還使我得到吳輝揚教練的稱讚。跑了這麼久,他讚我,我一定記住。至今他讚了我四次,得到名宿稱讚,興奮自不待言。

這麼重視吳教練,全因為他教學態度認真,每次都絕不欺場。由技術分析到賽前準備,全都講解清晰。我現在練長課採用「慢去快返」的練習方式,獲益良多,都是源於吳教練的提點。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與我年紀相若的一位跑友——張卓興。能遇到這樣的對手,是我的幸運。我們除了年齡相若,實力也相當,他爆發力較足,我則耐力較佳。好的練習伙伴,可遇不可求。有他在,總使我餘下一口氣也要拚下去。

我雖然早婚,但卻沒有孩子。相比之下,我毋須分太多神於家庭方面,練習時間較充裕。所以,我非常佩服有兒有女,仍能跑出好成績的跑友。張卓興已是一例,另外還有翁烈祥、黃昌銳他們也是,可以成功駕馭時間平衡各方,實在非常優秀,我以他們為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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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渣打馬拉松跟必達會友翁烈祥、黃昌銳及郭煒熙在終點

志明與他的春嬌

雖然我任職於一家速遞公司,但我卻喜歡「夠慢」的全馬。因為我只需要維持平均四分鐘左右一公里的速度前進就可以,毋須大上大落。

人生也是一樣,我相信細水長流。與妻子一起廿年,她不像我鍾情跑步,到很後來我才告訴她,當初開始跑步為了甚麼——我們沒有養兒,那就由我維持一副好體格去防老,好等日後更有能力照顧她。

我叫志明,你猜我太太是不是叫春嬌?就如《志明與春嬌》插曲的幾句歌詞:「沒有一點點防備,也沒有一絲顧慮,你就這樣出現在我的世界裡,帶給我驚喜,情不自已。」她沒陪我比賽,但卻甘願和我參加最長途的馬拉松。日復日,年復年,義無反顧。

破不了紀錄,我學懂以平常心面對。志明最重要的,始終是春嬌。有幸同行,這才是他的最佳個人紀錄。

(本文原載於必達體育會網頁)

光輝歲月——吳輝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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訪問那天是假期,我約了吳輝揚飲早茶。

正當我面對琳琅滿目的特價點心紙一籌莫展之時,他來了,背著一個脹無可脹的大背包。不知道的,會以為他去露營。我當然清楚,他不是露營,只不過待會一定又要去教跑步。

豈料,我也錯了。

打開背包,裡面的東西像一群幽禁了好幾十年的囚犯,急不及待要逃出來——不是最新款的asics跑衫跑鞋,只是一本本此刻看來有點陌生的相簿。

吳輝揚的大堆相簿對,就是還要光顧沖晒店的那些年,隨沖晒獲贈放標準3R相的那種相簿。吳輝揚的大堆相簿,用政府出品的雞皮紙袋包著。其斑駁,其殘缺,包裹著照片的年深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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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畀你估下,認唔認得出係邊個。」翻撿了一會,吳輝揚遞來相片一張,對我發出了第一道考題。
唔認得。凝視相中站在頒獎台前的小女孩良久,我得坦白。「不過幾靚,」我也忍不住要下一道附註,因為那確是美人胚子。

「今年港姐亞軍呀。」

教練果然是教練。訪談肇始,就醒神如斯。晚輩有幸,夫復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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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年必達一班生力軍於元旦長跑公開賽得獎,左面的小女孩,於六年後得了更大的獎,不過非在跑場上——她就是2013年港姐亞軍得主蔡思貝。

有誰共鳴

吳輝揚,人如其名——輝煌戰績,聲名遠揚。

1992年在港深馬拉松跑出的2小時24分51秒香港華人馬拉松紀錄,至今高懸已逾廿年,無人能破。應該說,連接近的人也少,因為香港歷來能跑進2小時30分的華人,一隻手數得晒。

如此紀錄,只能仰望。

寫這樣的風雲人物,表面資料豐贍,其實下筆維艱。一句英語老話:the rest is history(餘下的已成歷史),如聖羅蘭於時裝,如希治閣於電影,吳輝揚馳騁這數十年,本就是香港長跑界歷史的一部分。甚麼訓練日程,奪標經歷,早為前人說清道明。傳說中的224,大家只會比我知道得更多。

縱然如此,訪問吳輝揚若不談224,就像訪問李安故意不提起奧斯卡獎項一樣彆扭吧?

百米飛人保特是足球迷,大家知,皇馬曼聯兩大球會都知。所以,保特曾經獲贈過兩間球會所贈的「958」號球衣——就是頌讚他9秒58的世界紀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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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港深馬拉松頒獎禮,當時香港華人全馬頭三名皆在此,包括吳輝揚(左一)、植浩星(左二)、李嘉綸(左四)。還有其他必達會友:馮宏德(左五)、黃熾深(左六)、羅金福(左七)

當紀錄成為一個人廣為人知的綽號,這就叫做成就。

事隔多年,跟224吳輝揚談起紀錄,昔日血汗,今日全化成一杯鐵觀音前哈哈哈的雲淡風輕。

「其實,我覺得自己還可以再衝前些。」

狀態巔峰之時,錯過了一次奧運、一次亞運的機會,224三個字,無法改寫,就此鑄在吳輝揚的生命裡。

「如果我真的可以參賽,我會申請半年no pay來練。」成就,他已經有,但也帶著一份不甘心。

在香港做運動員得到幾多,大家有目共睹。其實有沒有想過跑得這麼辛苦,到底為了甚麼?

「梗有。」吳輝揚想也沒有想就給了答案。

「我在香港叫做玩得幾好,但又如何呢?你去到日本,起碼都成千人快過你啦。」

「練到手都震時,都有問過自己:喂,跑咁快做乜?香港冇車咩?」

舉個例吧,吳輝揚在墨爾本馬拉松跑出2小時25分04秒這個人第二快的成績前,就是這麼渡過的:「星期六,先練10K,走34分,夜船赴澳門。落船,大朝早即往黑沙環跑10K賽,又走34分。即日回港,夜晚再練20K,先開始慢慢減操。」

「最後發現,冇得太計較紀錄、成敗,最緊要係:對得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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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於90年奪得香港馬拉松隊際冠軍後。至今香港華人跑手僅有五人可以跑進2小時30分,必達獨佔其三,就是相中的吳輝揚(左一)、李嘉綸(右二)、鍾人貴(右一)

看著吳輝揚微笑回首往事,腦海忽然浮現電影《激戰》的金句:「到左我地呢個年紀,仲需要有人去明白我地咩?」

《激戰》中的主角,叫做「賤輝」。面前的吳輝揚,恰巧又是「輝」,沒有同樣的渾號,卻有著一致的專注與激情。

「今次其實我想寄語香港新一代跑手:別輕言自己辛苦——我練成咁,都係跑24,兩小時零幾那些,肯定只會比我辛苦。」

「以前在維園練那時,我有幾辛苦,有兩個人應該比較清楚。一個係跑25的植浩星,一個係跑27的李嘉綸。」

「張國榮首歌咁囉——有誰共鳴。」

不信命,只信雙手去苦拼。上一代的光輝歲月,就是這樣拼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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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於墨爾本馬拉松,吳輝揚的第二快紀錄亦是在此賽事中造出。(右起:李嘉綸、何榮輝、馮宏德、奧運馬拉松金牌得主Frank Shorter、羅曼兒、「長跑皇后」伍麗珠、吳輝揚)

保育歷史

拼搏,既要用力,也要講方法。

「現在好多跑會interval都練1K,我夠膽講,全香港最早練1K的,係必達。」

吳輝揚坦言自己曾練400多時,但成績仍是停滯不前。直到一次,偶然在灣仔場健身室聽到同是必達會員的李漢雲講及中國國家隊訓練方法,才恍然大悟。

「30個1K!咁咪練幾個鐘?我當時聽到真係暈係度。」

李君畢業於廣州體育學院,故有機會得悉國家隊訓練秘辛。對於資訊相對封閉的年代,這一點消息,對吳輝揚而言已是醍醐灌頂。

試著改變訓練方法,果然有長足進步,1K訓練法自此發揚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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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黃熾深(右一)、李嘉綸(右二)、黃仲文(右三)等人聯手,連續三屆贏得香港半馬拉松隊際冠軍,必達得以永久保有Joe Crossly盃

「跑步其實好講呢度。」吳輝揚指指腦袋說。訓練方法有了之後,如何持之以恆,如何決不放棄,更是大學問。

一大班志同道合的人一起練習,巧妙的利用「群眾壓力」,是很有效的方法。這是不少人的經驗之談。

所以,自82年開始,逢星期二、四,假若你途經灣仔運動場,你不難發現一班必達會員在苦練。

問到吳輝揚在必達有何難忘回憶,吳輝揚最先提及的,就是這些訓練片段。具體細節或多遺漏,但點滴積累之下,不思量,自難忘。

「還有就是我們必達曾經連續三年取得香港半馬拉松冠軍,得以永久保有Joe Crossly盃。」香港半馬就是今日綠色半馬的前身,其隊際冠軍計算隊中最快五人成績。必達能連續三屆掄元,可見當時人才輩出。

「我希望你多些提及必達的過去,好讓大家不至於遺忘必達曾經有過如此一段歷史。」

和無數必達會員的往昔,吳輝揚最是在乎。人家保育古蹟,他保育的,是一步一步跑出來的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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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年北京馬拉松(左起鍾人貴、李嘉綸、黃熾森、黃仲文、吳輝揚、新加坡代表)

桃李滿門

中學就讀於香港新法書院,吳輝揚自言短跑不及當時的同學唐季禮,所以改行長跑。唐導演孕育了無數電影,或許不知道自己年少時也間接孕育了香港一顆耀目長跑明星。

有心栽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蔭,世事每每如此。正如吳輝揚當初也沒料到自己有今天的桃李滿門。

「01年時必達召開會議,記得當時有我、馮宏德、黃東生、林燦輝、仇季新、梁展拔、梁國榮等人,決定開始辦訓練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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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年,吳輝揚愛徒揚威於NIKE 10公里賽,右起:劉廣文、徐弘泰、李宏俊

入室大弟子劉廣文,就是出於此屆訓練班。

「佢自發性好高,可以半夜練習都得。」提到得意門生,吳輝揚比提到自己時似乎更興奮。瞇起眼翻尋相片,愉快得像故友久別重逢。

茶樓二人桌子,堆滿了新舊彩色黑白照片,非常惹人注目。茶樓阿姐也忍不住趁吳教練走開時問我:「呢個邊個黎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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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輝揚與弟子們攝於06年樂華盃

談到弟子,吳輝揚沒有高高在上。反而,我看到一份由衷的欣賞。

「例如梁婉芬啦,佢好服從,進步得好快。練習不久,已經可以在渣馬取得香港第一,又成為東亞代表。」

「Macro李宏俊,好有潛質,曾經係公路10K香港青年紀錄保持者;Winter徐弘泰又係,練習非常刻苦,無論跑姿、鬥心都睇得出佢好出色,第一次跑渣馬已經2小時37分,贏左賴學恩!新一代就有區嘉倫,我都要花多點時間睇住佢——因為佢係好有機會取得更好成績的。」

女弟子呢?我承認,我又想起了港姐。

「Mandy蔡雯斯愈來愈成熟,有穩定進步;唐嘉欣都幾好,希望佢可以堅持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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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弟子梁婉芬奪得06年渣馬本地女子組冠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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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輝揚與必達會友攝於09年元旦水塘長跑公開賽。此賽事有「燒鵝賽」之稱,皆因賽事有酒家贊助,得勝者可獲贈燒鵝宴一席

無言感激

跑步雖是極為個人的運動,然而一個出色的跑手,也斷然不是獨個兒就能造就。

吳輝揚深明此理,他要多謝的人也著實不少。南華會教練陳鴻文,是啟蒙恩師,這是他第一個要多謝的人。

身為譽滿全港長跑界的「必達四條A」之一,對於另外三條A,吳輝揚也盡是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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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梁樹明合照於89年金一哩賽事。

「梁樹明是我的好友,沒有他我大概就不會加入必達,也不會成為懲教署一員,後來的好成績也應該無從說起了。」

「黃仲文長於安排比賽、做聯繫工作。在他鼓勵之下,我得以參加了很多比賽,他對必達會實在貢獻良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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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於86年深圳馬拉松,右為李嘉綸。背後的壯闊景色,令吳輝揚十分喜歡這照片:「現在好難想像呢度係深圳!」

「李嘉綸數十年如一日的堅持令我十分敬佩,我在他身上看到了何謂一位鬥士,他的鬥志絕對不用懷疑。和他一起練習,絕對有助迫出成績。」

吳輝揚也特別提到必達秘書黃東生:「東生擔起了繁瑣會務,期間勞神勞力,非為外人所能道,所以實在也要謝謝他。」

還有歷來遇過無數未能盡錄志同道合的必達會員,也一併列於吳輝揚的感謝名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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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面的是中國國家隊代表,內蒙長跑好手吉日木圖,與吳輝揚私交甚篤

「當然啦,」吳輝揚用筷子抄起半顆山竹牛肉球,搓搓鼻子笑著補充。「老套講句,太太都要多謝既。」

「投訴過好多次,但好在,佢都係運動員,最後都好明白我,容忍我。」10K走41分,半馬走1小時30分的吳師母,還是很得體的當起了吳輝揚背後的女人。

多年相濡以沫,吳師母走這一趟馬拉松,也絕不比丈夫遜色。

上月,在英國大北賽(Great North Run)半馬賽事中,比基利(Kenenisa Bekele)力壓近年出盡風頭的法拉赫(Mo Farah)奪冠。有人形容這是「王者歸來」,因為比基利雖是三屆奧運冠軍,但近三年已甚為沉寂,給人廉頗老矣之感。

比基利這位中長跑之王,是吳輝揚的偶像之一。問其原因,他說是因為欣賞跑姿。如今31歲的比基利,年紀不老就已經歷了喪未婚妻、傷病纏擾等人生考驗。如今竟有力捲土重來,當中鬥志,正是關係到吳輝揚所看重的「腦筋」。我相信,這點更為值得欣賞。

吳輝揚如今已屆知天命之年,但身體仍壯碩得足以挑戰香港先生。有說:人的時間花在哪裡,無須刻意說明,一切都寫在身上。吳輝揚寫在身上的,是數十載當運動員當教練的全神貫注。

接過吳輝揚給我回去電腦掃瞄的照片,份量之厚重令我格外珍而重之。因為,在我手中的每一幀都是燦爛風景。見證這段光輝歲月,即使身處喧囂,耀目絲毫無損。

(本文原載於必達體育會網頁)

一追再追——區嘉倫

現時香港半馬青年紀錄,由袁浩然於2010年創下,時間是1小時15分14秒。在此之前,蘇凱男1小時16分08秒的舊紀錄,不經不覺已擱了十一年。

一將功成萬骨枯。在這十一年間,決心在十九歲之前打破舊紀錄的人,又豈止袁浩然一人?

區嘉倫,是其中一個。

他的半馬最佳時間,是1小時16分48秒,僅比蘇凱男慢40秒。40秒,未必夠你我發一個長一點的WhatsApp訊息。為了這40秒,區嘉倫也想不到自己可以去到幾盡。只知道,同齡的人挑燈夜讀,為會考為A-Level為DSE而戰時,他選擇了追逐這40秒。

談到袁浩然做到了他的目標,區嘉倫一臉坦然:「原因非常簡單,因為他比我更努力。」

台灣老頑童李敖說過:「比賽下來,勝利者往往有兩個,就是勝利者和躺在地上吹口哨的失敗者。」

「遺憾當然有,但我無悔。」

今天再回頭看這分遺憾,區嘉倫當然沒有得意洋洋地吹口哨。這幾年,一追再追,令他意識到所謂「成功」,有時並非靠一枚半枚獎牌就能定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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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蚊一個圈

晚上七八時的又一城food court,坐無虛席,好不容易才找到兩個座位。大家都明白,整個商場中,價錢最大眾化,選擇相對多的,就是它。

這裡,似乎不是訪談的好地方。不過,地點就近區嘉倫的浸大宿舍,又正值吃飯時間,區嘉倫又說「去邊都OK,清清地就得」,我也懶得再想。

「貪威識食,練精學懶」是不少人對九十後的評語。我覺得,這樣未免一竹篙打一船人。但問心,等區嘉倫來時,我也預計自己將會見到一個將Hollister或A&F當制服穿,頸上掛著Monster Beats大耳機的典型新一代大學生。

「唔好意思,遲左少少。」在我心裡盤算著幾句較潮的自我介紹時,區嘉倫突然出現,匆匆在我面前坐下。預期中的潮流品牌,沒有出現。擱在桌上的手機,也不是香檳金色iPhone 5S。

「區Sir,你好!」我在facebook得知他是除了是體育學系學生,還是輔警。

「咁岩啫,咁岩啫。」眼前的年輕人,T恤一度,牛仔短褲,打扮比我想像中樸素。他看著我的眼神,三分好奇,三分靦腆。餘下的六分,還是運動員那種藏不住的堅毅。

不過,當我知道這位一度挑戰香港青年紀錄的跑手曾經是個「宅男」時,這點外表上的意外,又算不上是甚麼了。

「六年級那時,成日病,一得閒只掛住打機。」

「還記得我曾經很愛玩《巨商》。」

巨商,顧名思義,是個在虛擬世界中以賺錢為目標的遊戲。知子莫若父,區父當年為救兒子於「水深火熱」,也是以金錢利誘。

「佢見我成日係咁唔掂,於是用一蚊一個圈呢招叫我跑步。」輔警時薪七十多元,現時的區嘉倫當然不會把這些「獎勵」放在眼內。但十年前,一個小六學生,能用勞力「賺錢」,卻令他莫名其妙的興奮。

其實那時區父的身體也不太好。但接觸跑步之後,煙戒了,人精神好了,就想野人獻曝,好等兒子也領受到跑步的好處。

「開始時,最多跑到兩三個圈。跑下跑下,有次跑了八個圈,賺到八蚊。連帶跟他感情也變好了,話也多了。」十元八塊的背後,是寶林運動場裡,從此多了一對感情有增無減的父子。

跑步,自此成了他們的習慣。某天,區父劃定了一條四公里路線。「佢話:照計返錢畀你,4K即係十個圈,十蚊啦!」

在小小甜頭驅動下,起初只能以40分鐘完成4K的區嘉倫,到中一時,同樣長度,只須以二十多分鐘完成。

鋒芒初露

十年前,有本叫The Power of Habit的書暢銷一時。作者認為,習慣這東西,會使人無法停步地衝向前方。當然,前方可能是天堂,可能是深谷。

同樣是十年前,區嘉倫及時建立起跑步的習慣,令他奔向不一樣的境界。

不少跑者認為,人到中年,才是訓練馬拉松的黃金歲月。因為青年沒耐性,壯年沒時間。像區嘉倫十二三歲就接觸長跑,是特例。

「中一時全級考一百九十幾,到中二下學期,四十幾。」他拿了最佳進步獎後,真正意識到長跑可以令人改變。回想起來,他接受系統的訓練,是始於必達。

當年,區父參加必達夏日長跑,碰巧知道必達有訓練班。自己礙於工作,沒法抽空,就希望「子承父業」。

「那時乜都唔識,自己七號腳,著左daddy對九號跑鞋去。」

「同樣走2400,三個月間,我由12分變做9分幾。」在伯樂仇季新的指導下,區嘉倫初現千里馬的鋒芒。那一屆訓練班完結時有「畢業宴」,眼見兒子受到改造,區母也欣然赴會,對教練們表示感激。

跑步改造區嘉倫,區嘉倫也改造了他的母校——天主教伍華中學。

巴金說:「路本沒有,因為走的人多了,便成了一條路。」區嘉倫用行動實踐了這句話。

昔日的宅男,在中學時加入了越野隊。但當時伍華沒長跑風氣,越野隊開始時是以「足球隊搵個,籃球隊搵個」的形式拉雜而成。經過一輪訓練後,他在中二一舉就拿下了學界越野賽個人冠軍。因為他橫空而出的好成績,學校才開始注視田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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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足壇,凱沙羅頓曾於九十年代締造以升班馬身份拿下德甲冠軍的神話。區嘉倫的中學年代,參加七次越野賽,五度掄元,又身兼800、1500學界冠軍,將伍華由田徑D3(第三組別)兩三年內拉上D1(第一組別)。

「那時,全校無人唔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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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揚後的落寞

與吳輝揚教練伉儷合照既成蛟龍,當然不會甘心只游於學界範圍的淺水。

幾年前,中學還是七年制。中四至中七幾年,人家讀書,區嘉倫也讀,但他還在吳輝揚的訓練下,添上了入選港隊、衝擊香港青年半馬紀錄的使命。

「跑出成績,有三個人我要感激:父親、龔廣培校長、吳輝揚教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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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教練吳輝揚也叫他先讀好書,才去爭取跑壇上的榮耀。

結果第一次會考,六分,多得當時校長支持才可回校重讀。第二次,忍痛把長跑擱起來備戰,終於熬出十四分,可以原校升讀中六。

中六時,如願入選港隊,也開始領略在公開賽奪冠的滋味。

「那一年是我最風光的一年。」1小時16分48秒這個半馬個人最佳成績,也是當年吳輝揚帶他南征北討時於揚州寫下。

天王劉德華說過,他喜歡做第二,因為前面永遠有個目標追。做第一,高處不勝寒,無敵也是最寂寞。

與當時的香港紀錄只差40秒,而他這位第二,尚有一年半的時間去追。區嘉倫以及身邊許多人,都認為以他的進步幅度來說,破紀錄只是時間的問題。

命運弄人,破不到就是破不到。「我跑了很多次的1小時17分,就是無法再進一步。」

區嘉倫預科唸的是理科,過來人都知道,那是比會考難上幾倍的課程,根本不可能像會考那般,花幾個月閉關就能應付。區嘉倫失落於高考之後,也曾經問過自己:值得嗎?

眼見同齡的人拾級而上,自己除了一堆冰涼的獎牌,似乎甚麼也沒有了。

還好,跑步的卓越成績,輾轉間還是為區嘉倫帶來了上大學的機會。縱然比別人稍遲,但總比沒有好。他也沒有辜負運動員入學的身份,去年就代表浸大奪取了大專越野賽冠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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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茫人生,好像荒野

近年,區嘉倫才開始接觸全馬。

「以前未夠心智成熟,唔敢玩全馬。」

翻查紀錄,他只跑了一趟全馬,2012年,3小時10分58秒。

這個時間,一般人來說是極佳。但對於區嘉倫的半馬成就來說,則未免太馬虎。「最長那次長課不過是30K。」難怪。

那次出賽,有特別原因——區父決意與要兒子一起出賽。之前一年,區父未竟全功。2012年,他終於在六小時內跑完全程。

「那是我第一次與父親一起走全馬,可惜也是唯一一次。」

去年,區父因病離世,舉家自是陷入愁雲慘霧。對於區嘉倫,這個人除了是父親,也是一手帶他走進長跑世界的啟蒙導師。如今領跑人遽然而逝,直教這年輕人的世界棟毁樑摧。

家中長子,頓時要挑起擔子。兼職、練跑,成了他的麻醉藥。經此一役,老盡少年心。「我老啦,成日與同學們無咩好講。」說到這裡,本已泛紅的眼眶,更添上了一抹同齡青年所沒有的滄桑與早慧。

為了新嘗試,也為了紀念父親。目前區嘉倫,正積極為全馬備戰。下一站,將會是首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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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力啦,寓賽於練。」經驗似乎很多的區嘉倫,說穿了,還不過是個剛滿二十三歲的小伙子。他的時間,的確,尚有很多。

「若非跑步,我應該老早出來做事了。可以說,跑步改變了我很多,使我在面對人生的風浪時有勇氣堅持下去。」

由追逐賽場成績,到追求家庭安穩,區嘉倫,這一生也在進取。

區父雖然走得早,但卻給區嘉倫留下了最珍貴的遺產。以後的賽事,無論在世界哪一角落,相信他亦會與兒子同在。如同當天,有兩父子在寶林運動場一起流汗,一起心跳,一起走過那跑一圈獎一元的有情歲月那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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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原載於必達體育會網頁)

我只在乎你——翁烈祥

 

訪問翁烈祥,原本打算找個周末吃下午茶詳談,但他提議在平日的午飯時間。

「你在哪區工作?看看我是否能相就前來。」電訊業講求效率,以此為業的翁烈祥果然也是具效率之人。

訪談那天,是我們初次見面。在公司附近的一家連鎖日式食店中,我呷著綠茶,看見門外那麥芽色的肌膚、標準精瘦的跑手身型,與我在社交網站所見的完全一致,就知那一定是我在等待的翁烈祥。不久前,他才剛從澳洲回港。黃金海岸機場馬拉松,是他第二十三個全馬。

「星期五夜機,星期六早上取號碼布,星期日早上比賽,夜晚回程,星期一清晨六時到香港,還可趕及上班。」翁烈祥到海外參加馬拉松,就是如此披星戴月。

「活力四射、滑浪天堂、沐浴陽光」等形容詞,常見於黃金海岸旅行團的宣傳文案。但對翁烈祥而言,比賽就是比賽,海岸的陽光再金黃,也不過就是另一處競賽場地。

「去年在大阪完成比賽後,我更是隨即前往機場沐浴,然後等上機。」

馬拉松是與時間的競賽。在翁烈祥眼中,時間競賽不只在場內,更多的是在場外——他必須像扭毛巾一樣,將一點一滴的訓練、比賽時間扭出來。

為何要這樣?千方百計,原來都是因為他最在乎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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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零碎時間訓練

任何一本時間管理書籍,都會教人重視零碎時間。比如有人抱怨沒時間讀書,原來只要他們肯每天臨睡前擠出十五分鐘,一年就可讀上二十本書。

馬拉松訓練與讀書,當然性質不同。但活用零碎時間,同樣使身為兩子之父的翁烈祥達致練習家庭兩不誤。

「帶兒子上興趣班,有三四十分鐘的空檔,我也會跑。」

星雲大師說過:「如果生活中沒有了零碎時間,就好像畫滿一紙的國畫,缺少了生命的張力和美感。」看李可染的灕江,觀黃賓虹的西湖,覺得壯闊,是因為畫家於恰當處留白。零碎時間,就是我們生命畫卷中的每一片白。

「有時會早些起床,有時在午飯時間,間中也會由公司跑回家。無論如何,我晚上七時半前一定完成訓練,不會影響家庭。」那麼,長課呢?

「長課通常不在周末。有需要時,我會早起,或是早些下班,間中會請半天假來應付長課。偶爾,我更會將一次長課在一天分兩段時間來練。」翁烈祥細說他的長課,安排有條不紊,就像他面前的那碟精緻的壽司定食。

愛是恆久忍耐

聖經告訴我們:愛是恆久忍耐。若在愛中,加入馬拉松三個字,相信在忍耐之外,還需添上很多妥協。因練習而惹上傷病,回家面對妻子或低調,或隱瞞,相信是不少已婚跑手經驗之談。

事非經過不知難,於馬拉松亦然。兩夫妻一起跑馬拉松的不多,一般情況,都是男的去跑。丈夫朝夕練習,當沒試過跑幾公里的妻子在「獨守空幃」時,總難免會覺得每天去跑,甚至一天練兩課是走火入魔。但談到妻子,翁烈祥口中沒有抱怨、畏懼,反而盡是感激。

「難得,真的難得。」原來翁太於求學時也曾練過短跑。「所以她或多或少明白當運動員是怎麼一回事,也沒有對我的訓練有甚麼阻撓。當然,我也要當一個『識做』的丈夫,不能使太太因我跑步而加重負擔。」

「兒子幼小,我依然會為他們洗澡,打點一切。一旦遠赴海外比賽,我會預先半年向太太『請假』。」談到這裡,翁烈祥並沒半點忸怩。從他眼神,我看出一個男人對家庭負責的那份執著。

「假如你的妻子是善良的,你便是個幸運兒;假如你的妻子是邪惡的,你就會成為哲學家。」蘇格拉底以「妻管嚴」見稱,若按照他這句自嘲味濃的名言為準則,翁烈祥註定成不了哲學家,只能成為一個享受奔跑的幸運兒。跑步帶給他甚麼?答案並不意外,是成功感。

「跑步已經融入了我的生活,令我找到人生方向。」聽起來,這樣的說法有點硬銷。但細心一想,若非如此,翁烈祥又怎會挖空心思擠出時間,只為跑步?

由網中人到sub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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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量度成功,每人心中都有不同的尺。今日的翁烈祥,已是sub 3人馬。九年前,他開始跑步。像很多人,都是多得渣打馬拉松。

「04年,朋友慫恿我參加渣打十公里賽事,結果以57分鐘完成。」那時的翁烈祥,沒恆常運動習慣,頂多只是跳跳舞。57分鐘,對於這樣的初哥來說,成績算是中規中矩。

「當時只是隨心跑,甚麼強度我完全沒概念。最記得是跑完後幾乎行也行不到。」無論如何,長跑生涯好歹算是展開。後來,「升呢」轉戰美津濃半馬,跑了個兩小時正。進步,使他心雄,心雄得忘了全馬並不等於兩個半馬。沒常規訓練,最長的長課就是某次隨心跑了30公里。就這樣,翁烈祥決定在06年迎戰渣打,他的初馬。

「既然我半馬兩小時跑完,心想全馬不過就是四小時多一些,我還叫女友在起跑後四小時到終點等我。」那年,終點在金紫荊廣場。旗幟飄飄,女友苦候多時,終於看到翁烈祥回來。不過,男友不是跑回來,而是坐車回來。

「當時已跑了四小時十分鐘,我還在西隧口,35K,我忘不了那張綠色的網。一大班人衝呀衝,我還是衝不過。」那年頭,渣打全馬要求相對嚴格,跑手須在5小時內完成賽事(下一屆時限已加長至5小時30分)。不知是幸還是不幸,翁烈祥成了不能完成賽事的「網中人」。但這次自覺丟臉的經歷,使他痛定思痛,成為日後奮發向上的源動力。「回想起來,那次如果給我勉強過了關,肯定沒有今日的我。」

大概是明白單靠自己實在划不來,翁烈祥在賽後幾個月參加了必達的長跑訓練班,師從林燦輝。在系統訓練下,成績突飛猛進。「年尾,參加澳門馬拉松,終於成功,成績是4小時06分。還記得跑到39公里時是多麼激動,因為那刻知道自己即使步行也一定可以完成賽事,我幾乎是含著眼淚跑回終點!」

一年容易又過,07渣打馬拉松,翁烈祥終於「復仇」成功,不但完成,還要是以3小時52分的sub 4成績完成。感覺有如碧咸韜光養晦多時,終在世界盃帶領英格蘭擊敗宿敵阿根廷,一雪前恥。

此後,翁烈祥愈跑愈起勁,香港已經困不住他。在08年,他分別到了東京、悉尼、澳門作賽。這年的成績,足以令他取得波士頓馬拉松入場券。澳門那次,他還贏得了組別第七名。

09年,翁烈祥在波士頓馬拉松這個「武林大會」中,首嘗sub 3滋味,不過sub 3得相當「驚心動魄」:2小時59分40秒。「那次在最後2.195公里,我真的拚命了。」

肺炎後的PB

西諺有云:「生命是嚴師。」它總是在你最躊躇滿志的時候,才把殘酷的一面和盤托出。翁烈祥奔上sub 3快車之後,以為自己從此以後會屢創佳績,PB不斷,一帆風順。沒想到,sub 3選手也有大病的一天。

「五片肺葉,病菌入侵了三片。」12年春夏之交,一次原因不明的肺炎,令這位全馬健兒躺了一星期的醫院。時間雖短,但對力氣的耗損,卻是難以估量。在他面前,還有十一月的大阪馬拉松。

「醫生不表反對,我就繼續練跑。大病初癒,重回跑場,一公里要跑上八九分鐘!」這個速度,就似舒麥加只能以時速四十公里駕駛一樣的難以想像。「但我的性格就是這樣:打擊愈大,我愈不會被打沉。」翁烈祥的國字臉,彰顯了他堅毅的個性。

病毒這道鎖鏈,不能把矢志飛翔的翁烈祥綑住。他在二十三個星期裡,加倍努力操練。結果,在大阪馬拉松,他跑出了2小時54分42秒,再一次刷新了個人最佳時間紀錄。聽到這裡,一口滾燙的綠茶,令我想起道頓堀那塊著名糖果公司的巨型招牌——大概翁烈祥當天衝線時,也是歡喜得像招牌上的那個跑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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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願能一生永遠陪伴你

言談間,得知翁烈祥極為欣賞日本著名跑手川內優輝。「我常在賽前看他的比賽錄影。你看他在最後階段跑至面容扭曲,衝線後立即不支倒地,那種拼搏精神非常值得學習。」川內優輝全馬個人最佳時間是2小時08分15秒。最叫人訝異的,是他根本不是全職跑手。這位埼玉縣公務員,單憑工餘時間練出世界級的成績,故贏得「市民跑手」美譽。翁烈祥剛跑畢的黃金海岸機場馬拉松,掄元者正是川內優輝。

敢斷言,川內優輝肯定是安排時間的高手,否則不可能達成如此「不可能的任務」,也不可能使翁烈祥為之折服。不過,翁烈祥也明白世事總不可能面面俱圓,有些事情總得放棄。例如他曾由29小時的成績練至17小時48分,成為了「超級毅行者」,但因兒子出生,也因希望專注路跑,所以只能就此作罷。久沒參與的,還有意想不到的唱歌。

「我喜歡唱歌,曾在大學拿過歌唱比賽冠軍,當時唱的是《紅日》。」渾厚的聲線,淡然道出昔日韻事,才使我驚覺到面前的不只是馬拉松好手,也原來是歌王。「不久前和朋友到過卡拉OK,但在此之前已經幾年沒唱了。如今若能選擇,我寧可花時間練跑。」

不到兩小時的訪談,足以令我感到翁烈祥是個很清楚自己在追求甚麼的人。命運就算顛沛流離,命運就算曲折離奇,翁烈祥已認定「家庭」與「長跑」是值得他傾注畢生心力的項目。時間,大概是天下間最公平的事物,翁烈祥沒比別人多出一秒。今日得到的一切成就,全憑他面對困難之時,沒流淚,沒心酸,沒捨棄,把握時間,把生命活出紅日色彩。

(本文原載於必達體育會網頁)

鬥志,與我常在——梁樹明

跑壇狐狸02一切由斷腳開始(與吳輝揚)

古希臘詩人亞基羅古斯說過這麼一句話:「狐狸知道很多事,但是刺蝟只知道一件事。」後來,人們開始用「刺蝟」來比喻專才,「狐狸」則成了通才的代名詞。若按照這說法,梁樹明,可說是香港跑壇中的一隻狐狸。

短至千五,長至全馬,梁樹明都曾經鰲頭獨佔,成了香港八十年代長跑界中橫空而出的耀眼彗星。無論是數分鐘的迸發,還是兩三小時的堅忍,賽道長短通通無礙這隻通才型長跑狐狸領略衝破終點絲帶的快感。

總有人以為,賽跑距離長短,沒有甚麼分別。表面上,動作同是邁開雙腿,但不同的長度的賽程,會牽涉到不同的訓練方法,需要到不同的身體條件,這就形成了賽跑世界中的天塹鴻溝。情況一如足球,前鋒就是前鋒,後衛就是後衛。就算神乎其技如美斯,領隊也不會傻得以為他有能力一夫當關,鎮守後防。

八十年代是無數香港人心中的黃金歲月。於梁樹明眼中,那段馳騁的日子,在年月醞釀之下,已成一罎封不住的醇厚。哪怕巷子再深,香氣一旦觸及回憶的神經,嗅著依舊微醺。只是萬料不到,這位長跑名宿的運動回憶,竟自一個帶點靈異的故事開始。

一切由斷腳開始

說的,是梁樹明八歲那年車禍斷腳的舊事。「你可有時間?這故事真要慢慢道來……」平日絕不多言的梁教練,竟要跟我說故事,後輩如我自是洗耳恭聽。「不知道你信不信鬼神之說?那件事倒真令我信了。」眼前的梁教練,把眼鏡摘下,擱了在桌上。

話說小樹明八歲時有一同學曾於灣仔給電單車撞倒,傷了左腳,縫了兩針。事後,此同學堅拒將傷疤展露於人前。不過,後來某天,這位同學與小樹明在一塊,不知怎的竟抵不住央求,破戒了。「可能是那傷口有點恐怖,目睹的那天下午放學,我就在他出事那裡又給電單車撞倒,傷了左腳同一位置,同是縫了兩針外,還打了好幾個月的石膏!」

客觀一點看,這是極度的巧合。不過人生,往往就是由無數的巧合串連而成。一場車禍,沒有叫小樹明告別人世,就註定未來有無數更妙的巧合上演。例如在十年後,南華會舉辦的暑期田徑訓練班,巧合地成了必達「兩條煙」初逢的桃園。

04崢嶸歲月(1985年《香港體壇》)由訓練班到初馬

「十八歲那年,我跟吳輝揚都參加了那訓練班。訓練了個多月,最後有測試比賽,一場八百,一場千五,我和吳輝揚各拿了一個第一,一個第二。你想知道詳細成績,我可以回去翻查一下。」梁樹明對待他每一項比賽紀錄,就如滿架唱片之於愛樂之士,一室特產之於旅遊專家,都是那麼的珍而重之。如此態度,大概就是對「熱愛」一詞的詮釋。

「那時很喜歡參加『雞賽』(較小型的地區賽事),只因對手不會太強,較易勝出,有滿足感。後來多得潘尼亞(Andy Blunier)舉辦很多大型賽事,我的眼界才得以拓闊。」

從馬可孛羅到利瑪竇,溝通中西文化的持燈使者,總是為人銘記。數十年前,長跑運動於香港不如今天流行,中堅分子往往是洋人居多。潘尼亞當年寓興趣於工作,身體力行,創立馬拉松出版社,代理運動用品,更廣邀贊助,舉辦如「大路之王」等大型賽事,務使長跑「西風東漸」。潘尼亞昔日的努力,對本地長跑愛好者來說,實在不可多得。

「就是參加了大型賽事,才曉得長跑世界高手如林,別有洞天。1982香港國際馬拉松,是我的初馬,之前沒有太多系統的練習,所以跑到三十多公里時,實在撐不住要在路邊坐下休息,最後才總算完成賽事。」梁樹明邊說邊切著面前的油占多,那金黃色的回憶都給他一片片切開了。「成績?那次是2小時57分。」聽起來似是不堪回首的初馬,原來已是sub 3。「天才跑手」之名,就是這樣不脛而走。

崢嶸歲月04崢嶸歲月(85年中國沿岸馬拉松衝線一刻)

1982年,對梁樹明來說是別具意義的一年,除了完成初馬之外,也加入了必達體育會。與必達資深會員梁展拔先生的交流,是梁樹明日後騰飛的其中一股重要動力。「梁展拔會看我的跑姿,他說我的問題在於右腿提得高於左腿,他還告誡我必須保持上身挺直。」旁觀者清,那年頭科技未及今日發達,資訊匱乏,師友的意見是茫茫大海中的一葉扁舟。跑步從來是非常個人的運動,但若遇上同好聚首,相互砥礪,遙遙長街也不至於鋪滿寂寥。訓練後飯聚,零星笑語,足以織成梁樹明在必達的快樂記憶。

再兩年後的1984年,梁樹明再戰香港國際馬拉松,將成績推前至2小時35分3秒,攀上了當年香港的華人之巔。天才跑手,配合認真訓練,造就傲人成績,自是理所當然。

「後來1985年中國沿岸馬拉松是我印象比較深刻的一次比賽,因為我那次準備得十分充足。」說時,梁樹明搖著手中那包未開封的砂糖,躊躇滿志得似是回到了當年。賽前那星期,練習要減量,梁樹明唯有用這段時間練習衝線姿勢。沒錯,是衝線姿勢,因為電視台會派隊拍攝的。「那次還是香港首次有訓練經費的賽事,所謂『訓練經費』,就是獎金的代名詞,那屆有三千元的。」結果,在沒有封路的賽道,給頑劣外籍青年騎單車苦苦騷擾之下,梁樹明依然如願奪冠。

狐狸型的性格驅使梁樹明不甘於此。不同距離、形式的賽事,在他眼中成了一個個城池,這位猛將,要將之逐一攻下。

「當年水塘系列賽的次序大概都是這樣:城門、薄扶林、大欖涌、船灣、萬宜、香港仔、河背。七個成績,撇除時間最差的一個來計算得分,最高分者就是總冠軍。其中薄扶林、萬宜、船灣三個賽事比較特別,因為這三個賽事總計成績最佳者,會獲得『爬山王藍絲帶獎』。」梁樹明拿出一疊發黃的英文報章在為我細數當年,翻看期間我嗅到似淡還濃的殖民地氣息,那是八十年代的免費體育報紙《香港體壇》(Hong Kong Sports),上面印証了「Leung Shu Ming」在1986年贏得賽事總冠軍及藍絲帶獎的威水史。

急流勇退

值得一提的是,我在《香港體壇》還看到了梁樹明當年的雄姿英發,堂堂相貌加上彪炳戰績,肯定惹來粉絲無數。但如潘安、如沈約,歷史上的美男才子,雖然為人津津樂道,卻往往收場慘淡。梁樹明以二十六歲之齡急流勇退,難道是有先見之明?

「1988年在一英哩賽事破了香港紀錄之後,仿佛定下的目標都已達成。再加上當年結婚,不知怎的,就將長跑說放下就放下,連看也不再看。」正是如日方中之時,梁樹明當年的決定使無數朋友為之惋嘆。馬拉松不是即開即飲的可樂,而是講究火候的老火湯,沒有年深月久的熬煮,好滋味是不會剎那出現的。或許梁樹明知道,人在不同階段有不同的使命。那慢燉老火湯的時間,他未必花得起,於是決意婚後就毅然淡出跑壇。「不過如果時光倒流,我的決定也許不一樣。」可惜,人生又容得下幾多「如果」?只能說:可以當機立斷,放下曾經心愛,這種瀟灑也不是人人肩負得起。

或許梁樹明的肩負能力真的比較強,才能行有餘力的涉足其他運動領域,例如三項鐵人,不禁使人想起日本作家村上春樹。「我參與三項鐵人是由接力賽開始:游泳是張運志,單車是洪松蔭,最後一棒跑步是我。」自言不喜歡認輸的梁樹明,就連副業的三鐵也登上了如此銀河艦隊,即便是近年的港鐵競步賽,梁樹明也經已拿下了五屆冠軍。其好勝心切,可見一斑。LeungShuMing1

身處艱難氣若虹

「鬥志」是梁樹明在訪談中多番強調的字眼,這是他認為愈戰愈強的最重要元素。沒有鬥志,穿上再好的裝備也是徒然。美國著名跑手施拉薩(Alberto Salazar)曾於1982年波士頓馬拉松衝線後倒下,要送進急症室接受靜脈注射,原因是他整場馬拉松竟然沒有喝水!拼搏至如此程度的人,方有資格成為梁樹明的偶像。

說到對手,能入梁樹明法眼的,也是鬥志過人之輩。「例如中距離的對手郭漢桂,看他比賽,你就會發現他的鬥志是何等強橫。」正如費達拿與拿度,熊倪與盧根尼斯,識英雄重英雄,體壇上的瑜亮之爭,最是扣人心弦。

鬥志再強的人,總會遇上失意的時候。當年的跑壇王者,如何面對落敗?「我會到寶雲道慢跑,靜靜檢討落敗的原因。」悲憤,有時不用化為食量,寶雲道那四公里的濃蔭,原來已是梁樹明的一帖療傷靈藥。

跑步就是如此,跑步不會因為你的外表漂亮而變得容易。路在這裡,腿有一雙,倜儻如梁樹明,也是由汗水雨水甚至淚水打濕了無數件跑衣,方可練出成績。「這樣說似乎很玄,我的祕訣是:用心去跑。你不認真對待一件事,就不要妄想得到甚麼成就。」

(本文原載於必達體育會網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