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聯慘敗於同市宿敵曼城腳下,或許真的年紀大了,竟沒太多不岔。反而使我念念不忘的,是對家意大利前鋒巴洛迪利轟進首球後不可一世地展示的「Why always me?」T恤。

不如坦白地承認吧:是,愈「寸」的人,愈得我心。連這個有「腦殘」渾號的巴洛迪利,自昨晚開始,厭惡感竟出奇地不增反減

杜月笙認為:「頭等人,有本事、沒脾氣;二等人,有本事、有脾氣;末等人,沒本事、大脾氣。」沒本事而大脾氣的,滿街都是,其討厭不亞於圍糞蒼蠅。我不認同杜大亨的是第二點,有本事有脾氣的,在我心中並不二等,反而有著難以言喻的魅力。像寸到出汁的摩連奴,我對他的仰慕坦白說只會比對費格遜更甚。

所謂藝高人膽大,寸人者,也非底氣十足莫辦。寸,其實很冒險很義無反顧的一條路線。若有失敗,必遭對手奉還以數倍的訕笑謾罵。所以,想寸,想有型,背後的苦功必不可缺。人前顯貴,背後受罪,道理總是不變。選擇做好好先生的話,嗔拳不打笑面,日子一定過得舒適——不過就是太舒適了。

所以,為嚇醒貴族而創作驚愕交響曲的海頓、慷慨就義的譚嗣同、拒絕為希特拉拍宣傳片而出走的費立茲朗、因主持美國原住民而拒領奧斯卡小金人獎座的馬龍白蘭度……這批前人,在某些人心中肯定或多或少都有點寸,但在我眼中他們全是有型之士。寸得起,無疑是艱苦努力後的一份大獎。

巴洛迪利昨夜公諸於世的這T恤,不同尋常過了一季就換款的球衣。「幹嗎總是我?」,這種問題在人生中可以提太多次了,衣服也可以於適當時候一穿再穿,永不過時,多好。有誰看到的這件潮貨的,麻煩給我捎來一件,萬分感激。

米堆冰川

上周跑步,因熱身不足而大腿抽搐。皺起眉頭,自行按摩之際,竟沒來由地按出一段數年前的回憶。

記得那年夏天,有感光陰易逝,就趁自己尚算年輕,決意一闖西藏。同事引領下,那十七八天的旅程,心跳不止,是因為美景,因為海拔落差,因為恐懼途上泥土塌方,更是因為付出了無盡的體力,比如在米堆冰川的那天。

當時,青藏鐵路剛開通,我們沒有趁這個墟。為貪圖那險峰上的無限風光,只租了輛越野車,僱了司機,就由成都翻山過嶺的在川藏公路前進,打算花八天跑到拉薩。此後,每天至少有八小時的時間,我坐在副駕駛座上,反覆聽著司機最愛的歌曲《卓瑪》,看著車外絕美的風景,有如光陰跑得那麼快的給我們甩在後頭。

過了四川省,進入西藏自治區範圍後,其中一天途經然烏鎮與波密縣城之間的米堆冰川。此冰川全國知名,有緣走過,實在沒有不逛的理由。

買票後,方知費用包括導遊服務。導遊是個四十來歲矮個子,一身黝黑帶紅的膚色,笑容可掬,標準藏民模樣。集合十來遊客,便成團起行。但見導遊身形矯健,敏捷如飛,崎嶇石路如履平地,要追及他可真不容易。未幾,我們耽溺拍照,且有點氣力不繼,已放棄跟隨,決定來一趟貨真價實的冰川自由行。

走到可及之處的盡頭,看到凝於腳前的雪水,就如鏡子映照出我氣來氣喘的窩囊模樣。誰說欺山莫欺水?那刻山水都在欺負我!天地悠悠,風霜雨露,徹底馴服了我一直自以為是的高傲。

回程,更是痛苦。就好比刀子捅進身體深處後,拔出來那一下才是要命。想起來時那攀高過低,沒一寸平坦的路,還真後悔怎麼如此衝動的花錢買難受。大夥匍匐前進,新買的行山鞋沒把我的腳刮出水泡,已是最大恩典。新簇的鞋底,在海拔三千米的國境之西,一步步的碰上了千年古石,相遇縱是奇異,卻可惜並未能為我減輕勞累半分。勉力前進下,沉默久了的大腿,終於忍不住高聲吶喊。在這個給評為全國排名第四的冰川中,我終於抽搐了。

「賣老抽!賣老抽!」我的吶喊取代了大腿的呼叫,同行伙伴一時意識不到我故作堅強下的幽默感,還以為我在說甚麼廣東醬油。也多得他們頃力襄助,拉筋的拉筋,安慰的安慰,才使我不到幾分鐘就可以一拐一拐的繼續走回起點。

在一條小村落旁,趁司機還未到,伙伴都抓緊時間拍照。我不敢再動太多,只得找塊大石頭躺下稍歇。雖說是七月,甚麼「驕陽似火」的形容詞卻絕不會適用於海拔三千米的土地上。人靜下來,沒受太過污染的空氣顯得格外清寒。下意識把風衣揪得緊緊的,頭頂上一片蔚藍,把遠處的念青唐古拉山脈襯托得更為偉岸。曖曖遠人村,零星的藏語透過斑駁簡陋的村落外牆傳來,那一刻我突然感激起這次抽搐的緣份。

曉星夜寒,竟勾起了那美好日子的追悼。原本漸變黑白的畫面,料想不到因一次意外抽搐得以重新回來,色彩再次塗上,斑斕得如那西藏滿路都是的經幡。

侯衛東官場筆記

 

夜雨連綿,跑不了步,這幾天晚上窩在家裡,仍是其樂無窮,都拜內地官場小說《侯衛東官場筆記》所賜。最近一兩周,每有空閒即不忍釋卷地追讀。正版至今已出七集,本擬讀畢才寫感想,但讀到第四集,還是忍不住要先談談。

官場小說近年於國內書市甚為吃香,幾年前王躍文的《國畫》一紙風行後,相類小說即隨之湧現,到今天足以自成一派,於實體或網上書店佔上一席之地。《侯衛東官場筆記》於近年同類作品中尤受注目,記得我也是因為某次到深圳書店閒逛,看見店內放上一大疊,好奇之下才把第一集買回去的。

隔了一條深圳河,閱讀口味也大相徑庭。香港似乎沒有多少人留意,但在內地此書肯定賣得火紅,皆因作者小橋老樹在2010年「中國作家富豪榜」已憑190萬版稅,以「新人王」姿態一舉打進了第22位。無他,於內地升斗市民眼中,政府官員可畏可恨,遙不可及的官場格外顯得迷人。內裡秘辛,採之擷之,足以編成看不盡的百官圖。

初以《官路風流》之故事名稱於網絡發表,作者自稱已屆不惑之年,為「某省某市某局局長」(如此神秘自然引起讀者揣測紛紛,猜其隸屬四川省、湖南省、重慶市者均有)。無論如何,作者為官場中人是絕對可以肯定。一如曹雪芹之於《紅樓夢》,若非身處其中,根本無法細緻寫出賈府實況。小橋老樹筆下,同樣可使讀者看到深入地看到內地官場眾生相。

讀著故事,無法不想起日本漫畫家弘兼憲史的名作「島耕作」系列。故事伊始,主角侯衛東大學畢業,人浮於事的成了杜撰窮鄉青林鎮的基層公務員,歷盡艱辛才俯拾而上的爬至高位,經歷與島耕作於初芝集團中如出一轍。無獨有偶,島耕作中大灑的鹽花,於侯衛東身上也是少不了,故事開始的畢業之夜,即有一段侯衛東與當時女友張小佳的纏綿情節奉上,供讀者「熱身」。此後,鹽花總會不忘於適當時候出現來「調味」,看來今日的暢銷小說都免不了這一套。

撇除這些,侯衛東故事的最大亮點其實在於人情世故。透過小樹老樹的描寫,讀者必能感到官場凶險無比,處身其中,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定必「車毁人亡」。為官者求利益圖生存,知所進退的背後思量,是整個故事最精彩的地方。出來社會打滾過的人,讀這書必定感受殊深。出版社標榜這是「公務員必讀官場百科全書」,我則認為這書值得所有受人二分四的打工仔參考、思索。

最不爽的,就是侯衛東太成功了,二十七八歲即官至市委書記秘書,還要因為開辦石場而坐擁數以百萬計資產。看故事勢頭,最終這個侯瘋子會攀至省級幹部的級數。讀著,看著高不成低不就的自己,不免自慚吧。不過,老套一點說句,各有前因莫羨人,侯衛東所付出的一切,又是我承受得起的嗎?

還是好好享受故事吧,自己做好本職工作,不要遺失應有的工作熱情與幹勁,其實已不錯了。故事曲折,人生平淡,日子本應如是。

連結:《侯衛東官場筆記》全集

出差

偶爾有出差機會,就算只在香港境內,也是好事。

起初會埋怨,但後來卻期待,甚至地點愈偏遠愈好。因為,很多地方,若非「被迫」,倒真的不會無故踏足。

比如不久前遠征長洲,工作完成後,時間尚早,足夠讓我四處亂走。那天下午,品嚐到甘永泰鮮濃的魚蛋之餘,還冒著微雨在冰糖葫蘆店前與一頭金黃貓咪玩得樂而忘返。

又如早兩天上午到了柴灣。此地,除了每年清明掃墓以外,就沒甚理由會說服自己跑來。既來之,則安之,查找過柴灣沒甚麼食店值得拜訪,就決定到附近大潭水塘走走。

工作過後,文裝卸下,換上背心短褲運動鞋就起程。漫不經心的走,大潭水塘原來比想像中更美。樹葉沙沙,鳥鳴蟲叫,聽著竟使我忘了平日總不忘掛上的隨身聽。沉默地由港島徑走到衛奕信徑,心裡卻不無興奮。臨時變卦,捨棄原定路線,一口氣跑上599級的「天梯」,直奔畢拿山峰。氣喘如牛的獎品,是大石上一回愜意躺臥。閉上眼,雲很淡,風很輕,明澈的港島與九龍,盡在我的山下。

人與地,原來都有緣份。刻意的迷路好了,天公造美,摻著金秋的微風與陽光,就是尋常一瓶蒸餾水也變得倍加可口。出路在哪,根本不用知得那麼快那麼清晰。

喬布斯,沒有光環

喬布斯在我心中,沒有光環。

蘋果彼思,傳奇一生,豐功偉蹟,將有人排山倒海的重提,毋須再多講。

但一將功成,資本主義下壓搾的萬骨枯,又豈能忘記?手提電話由百花齊放到定於一尊,大家拿著一樣的手機,稍有閒暇,即呆呆地做著差不多的事,活脫是科幻片預告未來世界的恐怖情節。所謂改變生活,其實禍福難料。

喬布斯是人,不是神,不可能沒缺點,也同樣敵不過死神召喚。

然而,這樣有血有肉的人,就是以他在世的五十六年,示範了甚麼叫做熱愛生命,投入工作,不屈不朽,永不言棄。這是大家不會不明白的人生價值,但喬布斯卻真的做到了。

其早逝,更提醒了我應注意健康。沒有健康,哪來條件熱愛生命?

也許無數人像我一樣,在家抱iPad,上街帶iPhone,跑步時也不忘以iPod伴隨。這也許不是好事,但不得不承認Steve Jobs真的改變了我,以至全球無數人的生活習慣。

教主,好樣的!你是人,不是神,但你讓我明白到原來人真的可以活得如此精彩,不得不佩服。

所以,今早知道你離開了,無法不黯然,惟願你一路好走。

延伸閱讀:喬布斯語錄

作死不離三兄弟(3 Idiots)

 

看完《作死不離三兄弟》,已是夜深。與家妹步出電影院,她說,想把電影再看一遍。

同意。這齣,確是好戲。

印度電影,我看的不多,但每次看,都有不淺的震撼。由五十年代經典的《大地之歌》(Pather Panchali)到近年《止水上的浮花》(Water)都是。《作》其實已是兩年前的作品,香港國際電影節亦以《三傻大鬧寶萊塢》之名放映過,甚獲好評。當時錯過了,還好如今終於有緣一看。

若論主題,《作》那「有志者事竟成」式的勵志,其實很傳統。駕馭這類題材,如何不落俗套,正是難度所在。其成功,完全在於以遍地開花的幽默感,笑中帶淚地鞭撻印度社會不合理現象,例如貧富懸殊、教育僵化、家庭壓力等,都是全球觀眾無分疆域易生的共鳴。

《作》之幽默,並非廉價硬滑稽,而是可貴地透過技法滲透於全片。如表現貧窮的黑白鏡頭,又如寶萊塢式的歌舞,都充份表現了導演、剪接功力。遙控直升機那幕的忽然震撼,更是讓人擊節讚賞,難以忘懷的教材級鏡頭示範。

幽默不只於技巧,更蘊藏於對白。《作》對白幽默感之濃,足使全場嘻哈不絕。然而,此片笑位,不少源於印度語上的抵死啜核。要將之本地化,要成功地隔著喜瑪拉雅山來點中香港觀眾的笑穴,翻譯過程的殫精竭慮可想而見。香港大部份觀眾不諳印度語,但仍然無礙領會對白的神采飛揚,字幕翻譯值得香港觀眾不吝掌聲!

當然,此片不是毫無瑕疵,某些場景,如接生那幕便胡鬧得太誇張,主角藍丘頂包求學的過程也未免犯駁不清。而且,眼淚流得太濫,有失含蓄動人之美。然而,瑕未掩瑜,扣掉這些分數,《作》仍是絕對值得入場支持的佳作。

肝膽相照,作死不離。三小時內體會人生的五味交陳,竟似彈指而過。觀影快意稱心,莫過於此。

我的前半生

久聞《我的前半生》之名,匆匆讀過,換來卻是一份難受——難受不在作者文筆一般,不在敘事囉嗦長篇,而在於見識到一個人的可憐。

近五百頁的「全本版」大部頭,一言以蔽之,就是溥儀的懺悔錄。由第一頁開始,作者已不停的在痛斥己非,一邊數說自己如何惡貫滿盈,一邊歌頌中共改造何等恩情深厚。這種文革式悔過文字,連續看上數百頁,極為膩煩。就如內地出產的廉價果汁糖,抱著獵奇心態吃一兩顆,體驗一下那獨有味道,當然很有新鮮感。但叫你不停吃上一百數十顆,就等同受罪了。

不禁問:溥儀其實有必要這樣嗎?

溥儀之角色,其實極為特別,絕對是只此一家,別無分店。

與以往的末代皇帝不同,溥儀之特別在於他是中國歷史封建帝制中的最後一人,此後帝制瓦解,再無新皇帝出現。與此同時,西方文化如洪水般湧入中國,全國人民難以不受影響。溥儀固然不能例外,但他卻同時拖著千年帝制的沉重尾巴,使他做甚麼小事都變得動地驚天——他是中國史上唯一懂騎自行車的皇帝,他是中國史上唯一火葬的皇帝……

如果看待這樣特別的角色,也用上一般的衡量準則,實在未免有失公允。

但在《我的前半生》中,我看到的就是溥儀在無情地自我鞭撻。由小時候在紫禁城的頤指氣使,不可一世,到任滿洲國君主時所謂的出賣人民,投日求榮,幾乎把所有問題都攬在自己身上,這公道嗎?據王慶祥《《我的前半生》背後的驚天內幕》所述,溥儀寫此書初稿時,這種「罪己精神」誇張得連老毛也看不過眼,勸他犯不著這樣寫。

在我看來,溥儀不過是個人球,是件工具。由三歲胡裡胡塗成為九五之尊那刻,悲劇已經開始。羈留紫禁城、結婚娶妻、出走滿洲國、淪為戰犯、中共改造……一生中有幾多事是他可以真正自由決定的?這樣的可憐蟲,尚要被迫寫下這樣的所謂回憶錄,用幾百頁篇幅痛斥自己,更加是黑得不能再黑的悲劇。

撇除情感因素,讀此書也實有得著。作者敘事於微,看其經歷等於又將民國歷史重溫一遍。檢閱維基百科,翻查人物條目,發現書與網絡對人物評價相距甚遠,也是趣味之一。例如給溥儀斥為漢奸的鄭孝胥羅振玉,在維基百科中就有著不太差的評價!

自知民國史知識貧乏,讀書期間也不忘參考多方資料。今期(2011年9月號)的《明報月刊》,恰巧就登出了溥儀最後一任妻子李淑賢的口述回憶。他口中的溥儀,就如貝托魯奇鏡頭下的末代皇帝,也像我們一樣有著最平凡的七情六慾。其實,不該就是如此嗎?既然一生已是傳奇,何苦還要強施無謂枷鎖,扭曲人性?我情願相信,這才是最真實的溥儀。

「驚魄與魂應共語:有生莫墮帝王家!」清初史學家談遷於《北遊錄》曾為長平公主如此感慨過。平凡是福,詩於溥儀,又何嘗不是?

舊文:閱讀的量與質

一年看四千多本書,這類可笑的新聞又來,還要變本加厲。

變本加厲?是的,或你可以說是「進步」吧。七年前(2004年),也有類似的事,但數字還不如今日的誇張。

當時為此事寫過一篇,今天翻出來一看,發覺感想竟沒多變,就是內容開始有點「歷史味」了。

姑且敝帚自珍,舊文重貼。鑑古知今,看來年讀書逾萬本的「神童」,快要來了。

〈閱讀的量與質〉12/9/2004

在今日的蘋果日報看到這樣一個標題:愛閱讀三姊妹年看書六千本。

那是康文署的「兒童及青少年閱讀計劃」頒獎禮,有百多個學生因閱讀量多而獲獎。其中引人注目的是有一家三姊妹一年看書達六千本,另有一名四歲的幼稚園生一年看了一千三百本書,成為最年幼得獎者。

是喜事。尤其現今香港的閱讀風氣之下。

但請原諒我總是愛找問題的個性:我想知道在那個活動中,「閱讀」了一本書的定義究竟是甚麼?

我不得不提出這個問題,因為數字著實太誇張了。舉那四歲小朋友為例:一年看了1300本書,平均一天要看3.6本書。香港有不少人,一年也看不到「3.6」本書,我倒想知道衡量一個四歲小童閱讀的準則究竟是甚麼?好了,四歲小朋友空餘時間夠多,或許真的可以「看」成千上百的書。至於那三姊姊的數字,更加匪夷所思了。她們已是小學生或中學生,在香港磨人的教育制度下,她們是怎樣「看」6000本書的?

說穿了,我實在質疑這個活動的評估準則。不過這不是最重要的問題,不少國際獎項都是「得啖笑」,小小特區小小獎項,更加不會讓人放在眼裡。獎項沒錯不重要,但重要的是獎項頒發的背後思維。

幾位女孩子能得獎,必定通過了有關的「考核」,証明她們真的「看」這麼多書。數量可以估量,但質素又如何保証呢?在嚇人的數字背後,旁觀者很難對閱讀質量不存有懷疑,覺得那幾個女孩很有可能為獎而讀,一旦熟習了遊戲規則,就以通過所謂考核為目標,不斷前進。

倘若情形真的如此,那如此這般的活動可謂矯枉過正了。閱讀量多就可以得獎,正好反映了香港社會重量不重質的浮誇風氣。我不知這種惡習是否源於美國的「指數文化」。今日隨便翻開一本香港流行雜誌,電影版又好,飲食版也罷,總是看見無數的「指標」:這家食肆的抵食指數是幾多粒星,那齣戲的入場指數是幾多個蘋果。

我不是說這些指標一無是處,相反,圖像化處理用於娛樂消閒資訊確有使讀者一目了然之效。不要說美國,就連法國的米芝蓮飲食指南,都是以三顆星星作評審準則。無數名廚為了這些星星魂牽夢縈,足見這股潮流難以抗拒。

然而,閱讀的意義遠超於娛樂飲食。若然閱讀獎項都只以數量作頒發準則,就會給下一代一個極為錯誤的觀念:他們會覺得只要閱讀得多,帳面夠「靚」,就等於成功。是否讀得深入,讀得徹底,是毋須理會的問題。當然,我們要體諒搞這些活動的康文署官員公務繁忙。以數量為準則,簡明清晰,你得獎我交差,皆大歡喜。

胡適說過:「為學要如金字塔,要能廣大要能高。」廣泛閱讀大量書籍是必須的,好的要看,壞的更要看,好讓自己能早日鍛鍊出閱讀觸覺,容易判別哪些是真正好書。康文署這個活動,或許對「廣」這個層面有推動作用,但卻必然忽略了「高」的層面。到了一定年紀,讀通一部《紅樓夢》,背好十篇八篇古文的得益,足遠超 於水過鴨背地「看」了一萬本油墨新乾的所謂好書。若香港社會下一代的閱讀也是唯數字是尚,還有幾多人明白或者相信這個道理?

不過,在香港這個拜金社會中,談閱讀已經是很不切實際的事。難得暢銷報紙不渲染死人塌樓,肯報道小朋友愛閱讀,你還要潑冷水說甚麼質量?「新人王」吳浩康的 《孩子王》也有這麼一句:「當舉世以數目字為人人評定功過」,我還是不要做「反社會」的行為好。擁抱數字,以數字為榮,才是主流,才是正道。

所以,我一開始已經說這是一樁喜事。

我開始輕視語言

讀張家瑜處女散文集《我開始輕視語言》之前,想到的第一個問題就是:「為甚麼書要叫這個名字?」

語言於我心中,是輕視不了的。正如George Orwell所言,輕視語言,民智漸愚,社會就完蛋了。馬家輝的太太,到底發生了甚麼事,要「開始輕視語言」了?

懷著疑問,把書讀完,仍未找到答案。再看一次作者自序,提到文字錄下的記憶不可能完美。隱隱然覺得,作者是說反話吧,那麼喜歡文藝的女子,又怎可能輕視語言呢?

認同編者陳蕙慧的評價,張家瑜的文字很淡。淡得,在讀完後像和家人閒話家常般,沒留下太深的印象。然而,再仔細回想,片段故事,零碎感想,淡然非是無情。

例如在談旅遊經歷的第一部分,引錄了村上春樹文字,再自認是庸俗旅者的一份子,「經過那些被雜誌大力推薦的精品店買一些沒什麼用處的雜貨……跟著某本書或旅遊指南,做一些指定的動作,吃別人吃過的美食,重複一遍他人走過的足跡,然後滿足的回到旅館,打一個飽嗝,做一個獨一無二的夢。這樣的人,你必定也很厭煩吧!」那種淡,原來是源於率真。

在這份率真下,作者後來談故鄉、朋友、世情,都顯得不造作,不忸怩。我最喜歡,還是最後一部份「生活從來於人不適」。訝異於作者涉獵之廣,也喜歡看她以那獨有濾鏡,淡淡的解讀感情成分最多的文藝世界。

把書讀完,我得一再強調感觸未算太深。不過就如一頓尋常的周末下午茶,吃甚麼喝甚麼,也不會有甚麼所謂感觸吧。過程中適意受用,不就夠了麼?

延伸閱讀:梁文道 開卷八分鐘 馬家輝太太的書寫得比他好

喜愛夜蒲

 

若不論深度,只感受「蒲味」,觀看《喜愛夜蒲》倒算是賞心悅目。

節奏明快,港味濃郁,鏡頭下的蘭桂坊,燈紅酒綠到處,型男索女遍地。一夜狂歡,予取予攜,毫無難度,比現實的那個更為精彩,教人有完場後直奔中環的衝動。把戲剪輯成蘭桂坊宣傳片,相信也無不可。

戲像梳乎厘,看著漂亮,吃下去有點香甜,但請別有更多的期望了。說是2011年版的《晚九朝五》,似乎有跡可尋,但論內容之深廣,則其實難以比擬。

電影企圖表達的「歡場有真愛」,一廂情願,其來無自,極欠說服力。主線沈志明與連詩雅的一段情,起初瀟灑,最終還是老套婆媽。「阿公」單立文的「臨別贈言」,不過是老掉牙勸人珍惜青春的所謂「做人哲學」。陳柏宇最後那種旁觀者的落寞,相比之下已顯得有血有肉。

同樣的白領夜蒲,依舊有爆樽自殘。相隔十七年,張學潤仍在。甚至當年的張睿玲,與今天的連詩雅,都叫Jennifer。然而,此一時彼一時,嫩模再多的袒胸露臂,與當年新人三級搏盡相比,不過是小菜一碟。更重要是:《晚九朝五》那樂極生悲之無力,靈肉掙扎之立體,並不存於《喜愛夜蒲》之蒼白平面上。

回想起張睿玲、周嘉玲等人,我們今天的眼睛似乎只容得下Dada、Jeana、連詩雅等倒模天使,實不敢想像《喜愛夜蒲》會有膽色弄個重口味的白嘉倩進去!

最美一幕,還未閉幕。十七年前的那幕喪禮,淒清如許,依然在目。今天用西班牙語說我愛你,我們又能念記多久呢?還希望一眾九十後,高呼喜愛夜蒲後,找出那不過其實不太久的舊作,看看上一代的晚九朝五,當上一次歷史課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