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黨偉業

 

有時,沒期望,反而有驚喜。劣評如潮的《建黨偉業》,看過後,發現並沒想像中的差。至少,那觀影的兩小時,也算是很容易的就過去了。

不過,這戲的目標觀眾,應是對中國近代史有點認識的人。表面上,那只是1911至1921的十年歷史。但這十年,風起雲湧,辛亥革命、袁氏稱帝、軍閥割據、五四運動、國共建黨,旁及俄國十月革命、巴黎和會、日本爭權等國外形勢,枝節繁瑣,人物極多。所以,不要說外國人,若是對中國近代史不甚了了的華人,恐怕也會看得霧水一頭。

就是由於人物眾多,這場群戲,不少在其他電影獨當一面的明星也只能淪為「大茄」,角色名字也只能靠字幕交代。尚幸,編劇、剪接技巧可以,不至於把這場野心甚大的戲看得人割椅離場。

歌功頌德,雖是必須,但也沒有過份肉麻,是採用軟性的手法將一切詩化,例如毛澤東與楊開慧的一段情,例如五四運動的慷慨激昂。配合一批美化了的歷史人物,如吳彥祖是胡適,劉德華是蔡鍔,Angelababy是小鳳仙,范冰冰是隆裕太后、陳坤是周恩來……效果自然更理想。

甚麼隱惡揚美,這根本是預期的事了,沒甚麼好罵。世上並沒無聊事,只有無聊的看法。一齣現代樣板戲,看倌如何詮釋,其實也可以看出非一般的意義,例如有內地網民就寫得好:

《建黨偉業》是一部向北洋政府致敬的電影,該片用生動的鏡頭,精彩的案例,溫馨的細節,為我們描繪了這樣一個時代:報紙可以私人控股,新聞可以批評政府,大學可以學術獨立,學生可以上街示威,群眾可以秘密結社,警察不能隨便抓人。權力有邊界,法律有作用,人權有保障,窮人有活路,青年有理想……

九十年前,中共建黨,無非是痛心於晚清政府之腐敗,無非是疾首於國民命運之堪虞。所以,俄國十月革命的成功,馬克思主義的流佈才可以感召到當年那群熱血青年成為創造時勢的英雄。

《建黨偉業》告訴我們:理想世界,必須主動打拼才可出現。一如那天,多麼困難也要揪出章宗祥,多麼危險也要為建黨而奔波。

倏忽就是九十載,當天理想,如今安在?明天,中共建黨九十周年,面對無恥惡法,香港人更加應該記取歷史,一盡微力,身體力行,對抗黑暗。

嘉興湖上一葉扁舟的會議也許寒酸,但那《國際歌》的慷慨激昂,餘音裊裊,不變依然。

這是最後的鬥爭,團結起來,到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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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殺大陰謀(The Conspirator)

 

不得不承認,Robert Redford相當喜歡憑戲言志,借那兩小時對觀眾諄諄說教。不過,他的選材偏偏使我感興趣,所以又一次買票捧場。還好,說教也不一定等於差劣,這次《驚殺大陰謀》(The Conspirator)也是不俗之作。

故事以美國十九世紀中葉林肯遇刺為背景,一干疑犯被捕後的審訊過程,就是電影主軸。James McAvoy飾演當時的一個北方人,於南北戰爭中建功,及後成為律師。這位新紮律師本為國家英雄,但在機緣巧合之下,竟接到燙手山芋,要擔當案中女被告的辯護律師。要知道,當時林肯被殺,舉國痛哀,市民、政府恨不得把疑犯即時殺死。北方戰爭英雄,要在這種氣氛下為南方疑犯扛起辯護之責,實在兩邊不是人。

約百二分鐘的戲,導演拍來也算是乾淨俐落,故事表達得清晰流暢,甚具張力。歷史背景,並不妨礙觀眾理解故事,反而觀眾可借電影對當時的美國歷史有更深理解。處理歷史題材,能做到如此雅俗共賞,資料搜集、編劇工夫定必殫精竭慮,應記一功。

電影主題明顯不過,這也是「福伯」要觀眾深思的:我們是否能在大是大非面前,不被一時情緒沖昏頭腦,仍能保持理智,秉公辦事?審訊過程中,戰爭部長、法官、控方律師通通視司法制度如無物,反面地揭露法治的重要。律師新丁,荷戟獨徬徨,獨自面對整個黑暗勢力,只有盡人事,聽天命。難怪,看這戲時,我總是想到邱禮濤的舊作《等候董建華發落》

上次的命運迷牆(Lions for Lambs)告訴我們不能對國家事務不聞不問,置身事外。今次,福伯又來提醒我們別要讓情緒擊倒了理智,切忌人云亦云。兩套美國歷史電影,給今天的香港人看,又豈無對照啟示?

你還寫字嗎?

昨夜往文化中心看話劇《遍地芳菲》前,特意跑到附近美麗華的無印買文具。

黑皮活頁白紙記事簿是其中之一。買這個,是因為發現自己愈來愈不寫字了。

相信這不是我獨有的感覺,相反,應該很多人都是如此。運用文字的場地,不是手機,就是鍵盤,再不就是虛擬鍵盤。在打字比手寫速度還要高的世代中,尋常的寫字就開始變得非比尋常。

一切都電腦化。以前出世紙、死亡證上那職員通常不怎麼了得的書法,沒了。舊式戲票上,售票員用粗紅色筆敷衍地寫下的座位編號,也沒了。那個較為簡樸的歲月,就連同書寫埋葬在回憶中。

別誤會,我並不抗拒科技,如沒了智能手機,我一定渾身不自在。我的電話簿、記事簿、行事曆等等,全都是一台iPhone搞定,甚至與google帳戶互通,雲端存儲,非常方便。

但問題是,方便不等於要把舊的一切都捨棄。

我愛寫字,我愛看墨水從筆管緩緩流淌於紙張上的那種感覺,那是電腦無法取代的美。我相信字如其人,寫得一手好字的人,我會對他刮目相看。不過,這樣的人,愈來愈少了,再沒有哪個會在意字的美與醜。中學班會的「文書」職位,再也不需要一位字體秀麗工整的同學,打字迅速,運用文書處理軟件了得,才更重要。

所以,買一本記事簿,試圖重拾那遺失的美好。無印的,就好了。Moleskine很吸引,但一本記事簿的價錢足夠我亂掃一堆內地書回家,這機會不是我的吧。

放在隨身袋中,非用以記日常瑣事,是用作私人書摘本塗鴉本。讀報看書,有感覺的句子,就抄下來。沒有單行橫線的羈絆,更可隨心情塗鴉(所以也不忘買了筒短小的顏色水筆)。日記、相片,今日我們太習慣了甚麼也開心share,留一些空間給自己也好的,寫一本只給自己看的紀錄。

若能寫完一本,就再買下一本吧。這份雜亂無章的紀錄,將堆砌成一份可堪懷念的珍貴回憶。

上學記

二零一一年,既是辛亥革命一百周年,也是中共建黨九十周年,極具歷史感。耳濡目染下,也使我近來的閱讀口味傾向中國近代史。剛剛,就看完歷史學家何兆武教授於幾年前出版的口述歷史書《上學記》

顧名思義,何老先生所憶述的,是他學生時期的久遠往事。那不足三十載的歲月,卻是正值抗戰、國共合作、分裂的大時代。往事並不如煙,但書的主調,是一如封面的樸實無華,似是聽著老人在緩緩訴說自己的過去。

或許真的是時代不同。如今我們的日子,相對安逸,但求學卻遠不如何老先生那一輩的認真。他們也會蹺課,但多半是因為老師表現欠佳。他們上課時激烈地與老師為學術而辯,下課後仍孜孜不倦地研習,一切自然得就像我們隨時拿出iPhone瀏覽facebook一樣。這樣的學生,在今天的課室裡準會給標籤為怪物吧。

時局動盪,於教育方面也許反而是好事。一切欠缺「指引」,沒有標準教科書,考試無標準答案,老師也就只得各展所長,因時制宜,靈活施教。此情此景,足教人想起古希臘柏拉圖創建的雅典學院,自由奔放,教育不就應該如此?「學術上獨尊一家,其他的都一棍子打死,那就太簡單化了。人類的文化也是這樣,甚麼都絕對化、純粹化總是很危險的。」

處身跑警報的動亂,學習變得奢侈,反而濃了求學的情味。西南聯大,當年就是有賴梅貽琦等人的堅持,方能成立。鹿橋把《未央歌》寫得浪漫而不真實,但因為背景設定於西南聯大,一切頓時變得具說服力了。

難怪何老認為畢生最愜意的時光,就是在西南聯大求學的七年。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老師是大師,同學不少也於未來成為大師。徜徉於這樣的世界中,絕對快意稱心。

其實,此書之主軸,無疑就是幸福二字。知其不可為而之的背景下,學習機會得來不易,才使當年的學生視學習為大幸。回憶舊事,何老也為思海裡的甜蜜下了註腳:「幸福最重要的就在於對未來的美好的希望,一是你覺得整個社會、整個世界會越來越美好,一是你覺得自己的未來會越來越美好。」

身為八十後,高官教訓我們不思進取,不想想如何當「下一個李嘉誠」,言猶在耳,看到前輩寫下這樣的定義,對照自己身處的環境,只有徒嘆奈何,時不我予。

掩卷一刻,才發現自己是那麼羨慕何兆武老先生,那艱苦的西南聯大,那匱乏但有著無窮希望的年代。

十首曾令我落淚的歌

蘇永康近作《那誰》之音樂影帶,由劇壇紅人梁祖堯出任男主角。梁君暫擱「攣到爆」之搞笑,演繹失戀男子,舊情未忘,孤苦無力,竟是入型入格。配合水準曲詞,難怪一時風行,網絡廣傳,談論者眾。遇有正值失戀,感同身受,聞此曲觀影帶而潸然淚下者,亦不乏人。

自認眼淺,聽曲淚下,於我只屬尋常。忽發奇想,選「私人淚曲」十首,回憶一己心情之餘,亦圖博君一哭。然而曲海茫茫,此舉難免強己所難。罷了,想到十首是十首。催淚程度,本屬私人,實軒輊難分,故無謂排名。

一、張學友《給朋友》

首次聽到這曲,記得是在張學友一次演唱會上。歌中「朋友」,明顯是梅艷芳。旋律與編曲,皆無盡沉重。人到中年,每易感傷,逢摯友早逝,豈能釋懷。

二、盧冠廷《漆黑將不再面對》

二十二年來,每逢春夏之交總不免會想起這歌。其中哀惻,有如聞一多《葬歌》,叫人聞之淚垂。六四英烈,如今夜了,請安息輕帶著靈魂別去。

三、盧冠廷《但願人長久》

曲名借用蘇軾千古名詞,愁思亦無大異。匆匆一生,無人不是過客。每聽此曲,好些曾經熟悉的面孔,總會剎那浮現眼前,歷歷如昨。如欲無人夜裡,哭個缺堤,我定會點播此曲。

四、Beyond《情人》

當年初聽此曲,已覺動聽。後來,經歷漸多,重溫此曲,更是平添難以言喻的傷感。當然,此曲推出,也正值黃家駒先生之猝逝,自是濃了當中的滄桑。不經不覺,十八年了,家駒,你可好?

五、夏韶聲《空凳》

八十年代版的《愛得太遲》,空凳意象極盡煽情,不過填詞的林振強也棄世數載了。樹欲靜而風不息,子欲養而親不在,總是很多人揮之不去的遺憾。

六、張國榮《當年情》

得承認,若非張國榮先生的離開,此曲未必入選。但當看到某悼念特輯,吳宇森先生強忍淚水憶故人時,背景播著這首歌,再想起《英雄本色》的片段,才發現兄弟情亦可扣人心弦如斯。

七、老狼《同桌的你》

輕快的調子,蓋不住歌詞中那些無力與遺憾。在那些友情還是愛情也搞不清的青蔥歲月裡,又有誰會沒有不時懷念的那個人?誰遇到多愁善感的你,誰安慰愛哭的你?朋友,希望你永遠幸福。

八、陳奕迅《好久不見》

歌名,是歌詞的最後一句,是平常不過的寒喧開場白。但如果套用在曾經熟悉的兩個人之間,又是怎麼樣的無奈?你會不會忽然的出現,其實不再重要,因為,我們,回不到那天了。

九、Anne Murray – You are my sunshine

選這首,大半是私人因素。回想到有人曾經天真地與你分享這首歌,感激你的愛護就如耀陽,再想到自己是如何辜負糟塌感情,就發現再多的悔疚也是於事無補。

十、Skeeter Davis – The end of the world

電視劇《Mad Men》劇情發展至Don與Betty之婚姻瀕臨破碎,那集的最後就是播著這首歌。有如結婚蛋糕人偶那樣匹配的金童玉女,竟也有分離的一天,是多麼多麼的可惜。Why does the sun go on shining? 問題天真,是因為我們接受不了美夢也有醒來一天。

警長殉職四問

六旬男子,於上班時段爬上中環行人天橋頂危站示威。警長處理事件,不幸滑倒墮地,返魂乏術。抗爭、警權,於香港向為敏感話題,此事一出,議論紛紛,勢所難免。

警長正值壯年,家有妻兒,殉職於普通示威中,正是人算不如天算,眾人自然大感不值,也不免指斥始作俑者示威示出禍。坦白說,得知消息後,我的第一反應也是如此。隨後,一如任何突發災禍,坊間自是紛紛以網上留言、加入面書群組等方式哀悼逝者。

稍稍冷靜過後,仍覺此事誠屬不幸。然而悲情有餘,理性不足,挖出一兩目標,盡情撻伐,又於事何補?借此事抽水,維護一己利益者,更是等而下之,與發死人財之卑劣無異。

今次示威者之抗議,妨礙交通,受影響市民不計其數,方式自是值得商榷,責任定必難逃。不過,眾所周知,示威乃基本法賦予香港市民之權利,理念放諸任何文明社會皆準。是次事件,示威者不殺伯仁,伯仁因其而死,是徹頭徹尾的意外。但如有任何人借此事捲起之悲情,一竹篙打一船人,陷所有示威活動於不義,居心實在叵測。

悲劇既成,無可挽回。若事件只淪為茶餘飯後口水戰材料,對當中教訓,毫不反思,拒加記取,任憑日久淡忘,則又是更深層次的悲劇。

盤旋於我心頭的,有四個問題:

一、警方於處理示威、企圖輕生等事件時,安全指引是怎樣的?

有說警長今次是因天雨滑下,不禁要問:為何警長要「赤手空拳」攀上天橋呢?我相信,安全指引、設備一定不會沒有,是甚麼地方出了錯,直接造成今次悲劇呢?相信日後在警長的死因聆訊中,這是焦點所在。若是有人判斷錯誤,或裝備不足,負責人等則肯定不能置身事外。

二、示威者之「三年抗爭」詳情究竟如何?

撇除精神有問題之類因素,可以理解,某人若一而再以非常形式抗爭,定必是因為正常途徑難以滿足其願。

示威者劉玉棠,自稱「抗爭三年仍得不到合理回應,也沒有獲得應有賠償……曾以平靜方式表達訴求,但不斷被拒絕,因此才激烈抗爭。」(16/6/2011蘋果日報),其實相當含糊——三年間,他到底如何「以平靜方式表達訴求」呢?一直協助劉先生跟進事件的人,相信會比較清楚。

三、示威者之訴求是否合理?

承上,示威者之訴求若是不合理,則無疑只屬刁民一名。無事生事,製造悲劇,領受千夫所指,也罪有應得。不過,若示威者確是有冤難申,那製造冤情者,則是難辭其咎。

參看各大報章,粗略知道事情大概。政府三年前全面收雞牌後,對活家禽運輸商、非租戶等賠款。「雞苗」運輸商則不在賠償之列。示威者正是雞苗車司機,收雞牌後,生計大受影響,卻未能均沾賠償,認為於理不合,才迫上梁山。

政府不視「雞苗」為「活家禽」,不予賠償,請問是否合理?還是置少數群體利益於不顧?還望有識者賜教。

四、陳偉業在事件中扮演甚麼角色?

墮橋意外發生後,示威者由立法會議員陳偉業陪同出席記者會。會後,大家方知道陳氏與示威者於事前一直有聯絡,更曾承諾為示威者出頭,在立法會上向官員「掟雞屎」。

上述背景,當然不足以認定陳議員要為事件負責。不過,既然示威者多番求助於陳氏,那麼陳氏也應有責任向公眾解釋他一直以來在事件上扮演何等角色。

記者會上,陳氏稱周一嶽拒見示威者間接釀成今次悲劇,自曝邏輯混亂,實屬歪理。今遭網民聲討,也是理所當然。恕我直言,雖然合稱所謂「社民連三子」,但我一直以為陳氏議政論事之能力根本不能與梁國雄相比,更遑論黃毓民。路遙知馬力,陳偉業之流現形也是時候。

總結

正如中國古代,歷朝之滅亡均不缺天災因素。說到底,政府窩囊,再小的事也足以引發大災難。今日特區政府,庸官當道,大小事務,無一不進退失據,窘態盡呈。搗亂抽水,不待此日,更待何時?

昨日中環橋下的亡魂,願你安息,一路好走。今日,明日,看不見未來,只見群妖亂舞,縱是漫天雨灑,卻無法潤澤港人早已枯槁的心。

不去會死

 

報載,香港一對年輕夫婦為圓三十歲前環遊世界之夢,毅然抛下工作,以二十萬積蓄,十個月時間,遊盡三十七國。背後的推動力,原來是一本書——《不去會死》。夫婦就是偶然讀到這本書,才使他們立下宏願,實現壯舉。

這本書,我沒聽聞過。內容似乎神奇,使我興趣頓生,便求索於公共圖書館。一搜,方知道同道者眾,待了一段日子後,書才成功到手。一翻之下,竟是不忍釋卷,剎那讀畢。

書,出版於零七年,自己後知後覺,才有相逢恨晚之憾。作者石田裕輔,於九七年放棄大企業優差,決定給自己三年半時間,以單車環遊世界。結果,旅程比想像更精彩,回到日本家鄉,已是七年半後的事。

得悉這樣的背景,我未把書拿起已是熱血沸騰。在劉惠卿的譯筆下,作者的文字顯得樸實無華,但用來描寫如此壯遊,就算再平鋪直敘,仍無礙內容閃閃生輝。單車的輪子,自落下於北美洲土地一刻,便轉出了七年半的精彩故事。

二百多頁的篇幅,當然不可能鉅細無遺的把一切錄下,所以這書只能是旅途上一些深刻片段。深刻也者,自是一個情字。望斷天涯路,情寄天地間,是仰望星空的讚嘆,更是千年古剎下的肅然起敬。孓然一身,借單車獨遊,遇見的每一過客,都是難能可貴的緣份。愛沙尼亞那萌而未發的情緣,一通震憾不已的電話,窮鄉中萍水相逢小販的恩賜,這一切串連起來,相信石田君至今憶之依然眼角有淚吧。

作者坦白而富幽默感,旅途中的糗事、窩囊心態,不怕道出之餘,更樂於以此自嘲,使這段長征顯得更加引人入勝。更重要的,作者懷有一股無可比擬的旅遊熱血,擇善固執,不甘讓步。例如在南美洲,明知某路險惡,常有強盜出沒,但仍然堅持以單車走過,最終「求仁得仁」地遭洗劫也不悔。躲在冷氣房,倚著沙發,看到這種可愛的傻勁,直教我汗顏不已。

要挑剔的,就是篇幅太短。很多旅途上的技術問題,其實我也很有興趣知道,寄望續作《最危險的廁所與最美的星空》《用洗臉盆吃羊肉飯》等書能使我滿足。

走筆至此,算是受作者感召,也不怕說說自己讀這書的小糗事:我在讀完全書,呆望封面時,方發現書名是《不去會死》——我發雞盲的一直以為是《不會去死》!嘗試為自己開脫吧,「不會去死」也倒沒甚麼錯,如果能經歷作者的旅程,定能渺滄海之一粟,將所謂苦惱視作等閒,又怎會短見自尋?

人生苦短,把握未知光陰,實踐夢想,一如石田先生,方為正道。讓我膚淺,我害怕沒錢,但如果要我在彌留一刻,眼皮快要闔上之際,才想到自己一生枉過,我更是怕得要命了。

單身男女

此文有雷,不喜勿看。

看電影有時也挺弔詭——有些科幻片拍得很寫實,偏偏更多的愛情片拍得很科幻。《單身男女》獻給觀眾的,就是這麼一個科幻世界。

女主角高圓圓,姿色,不過是中上。前度男友是尹子維,未算稀奇。分手以後,旋即同時遇上CEO古天樂與建築師吳彥祖力追。這麼戰績,如此resume,就像牛津劍橋耶魯史丹福忽然給你讀遍一樣擲地有聲。相信不少女觀眾,哪怕再有自信,也不得不嘆句「這些機會不是我的」。

當然,此戲之科幻不只於此,還在於負責投資決策重任的古天樂CEO,每天開幾分鐘會議,就可以整副心思花在落地玻璃前旁若無人地媾女。不過,他脫不了港男式的咸濕風流,還尚算有點真實。

扮演建築師的吳彥祖,則是完美得可怕。事業有成、外表一流、心思浪漫、富幽默感兼愛心爆棚,連寵物青蛙死了都可以跪在地上呆一個下午的超級無敵筍盤,竟然甘心只對高圓圓死心塌地,非卿不愛,這決不會是今日的地球人,只能如電影所言,是火星男。

擺明車馬的科幻世界,還好在不至於缺了真情實感。

高圓圓最愛的,明顯地是古天樂。但最後,還是讓一往情深的吳彥祖給她的無名指套上指環。男人不壞,女人不愛,又一次得到印證。電影之難得,就是在於為這句老生常談,加上一道很現實的附註——女人通常都選擇與沒那麼壞的第二最愛共諧白首。

電影戛然而止,不需要葉念琛式的結局,大家都會想像到二人婚後會是怎麼光景。火星男吳彥祖的光環,終會日漸褪色,高圓圓最終還是會記掛起在窗前扮鬼扮馬的古天樂。不過,就如《邊城》,很多事說穿就不美了。

當字幕冉冉升起,回到現實,枕邊那人不是古天樂吳彥祖,他正肆無忌憚的張著嘴打呼嚕。看起來極為麻甩不雅,但你還是靠過去,擁著他那日益隆起的腹部,共尋好夢。電影是兩小時,婚姻卻是一生一世。就是愛情電影,有時科幻一些也不是壞事吧,反正身邊的他,也可能曾經情深款款的為你高歌一曲《我願意》。

郎朗,你怕甚麼?

自二十二年前開始,每年這個時候,整個華人社會都像長了風疹,六四的風吹到,甚麼事情都變得敏感。最近,風吹到了郎朗身上。

今天(2/6/2011)的《蘋果日報》這麼說:

有香港居民身份的中國鋼琴王子郎朗,上月 29日在英國開音樂會時被當地華人登台點奏,請他彈《風中的蠟燭》( Candle in the wind),郎朗初時高興,但再聽對方稱,曲子是要獻給「六四天安門屠殺的亡靈」時,臉色驟變,拂袖而去。該名華人直斥朗郎(原文)是「精英犬奴」。

當時的實際情形怎樣,資料有限,無從得知。暫且把報道上那感情色彩濃厚的字眼拿走,單憑點唱者的片面之詞,若就此斷定郎朗是「犬奴」,那未免有失公允。我也不禁要問:這點唱者當時的情緒會否過於激動,使郎朗誤以為他是精神病患才有「臉色驟變,拂袖而去」之舉?

容許我相信,年紀尚輕的郎先生是一時不知所措。不過,郎朗宜盡快就事件交代一下,否則,「犬奴」之名,也就真的跑不掉了。雖然,我相信最大可能的結局,就是郎朗聽任事情日久丟淡,謹遵江主席當年的教誨——「悶聲發大財」,沉默永遠是金,反正善忘的人始終較多。

聞今事,憶故人。不禁想起四年前離世的俄羅斯大提琴家Mstislav Rostropovich(羅斯托波維奇)。

同樣是生於極權統治國家,Rostropovich卻敢於對抗蘇聯,公開支持異見作家Aleksandr Solzhenitsyn(索忍尼辛),「自毁前程」,以致流落異國多年。1989年,大師在柏林圍牆前為支持東西柏林民眾而演奏,成為了永垂不朽的一幕。

政治、藝術,表面上是南轅北轍,但其實兩者殊途同歸。大家只是在不同的領域上,為人類謀求更美好的生活而已。所以,別跟我說甚麼「藝術家不應就政治表態」。郎朗是否真「犬奴」,解釋權就在其手中。

1970年得諾貝爾文學獎的Solzhenitsyn,與四十年後得諾貝爾和平獎的劉曉波一樣,都缺席於頒獎禮會場。當年的Solzhenitsyn,還有Rostropovich力挺。今天的劉曉波,夜闌靜時,又可有藝術家的共鳴?在四川豆腐渣工程的頹垣之前,又有沒有哪個鋼琴家,能為一眾死難者奏上一闕安魂曲?

文革時自殺而死的傅雷,曾於鋼琴家兒子傅聰負笈波蘭學習前,諄諄告誡一番:「第一,做人;第二,做藝術家;第三,做音樂家;最後才是鋼琴家。」還希望,郎朗有機會真的要讀讀《傅雷家書》,好好咀嚼一下前輩的語重心長。

強國崛起,使六四成了照妖鏡。衷心希望天才橫溢的郎朗,今次不是在照妖鏡前現形。不過,想起郎先生不久前在白宮國宴上演奏一曲《我的祖國》,如今他也算是「貫徹始終」吧?至少,比起香港那些「打倒昨日的我」,如譚耀宗之流的那些卑劣政客,郎朗拒絕演奏也不算甚麼了。

六四的風颳起,想起郎朗演奏時那誇張,再想起Rostropovich在柏林圍牆前的琴音,縱沒有惹來我一身風疹,卻吹起了我滿心揮之不掉的悲涼。

六四前夕,讓我們一起重溫Rostropovich碰巧也是在1989年在柏林圍牆前奏的巴哈,謹以悼念當年犧牲的一眾英烈。

從國民教育,到五月三十五日

某男子,偷呃拐騙,姦淫擄掠,無惡不作,人所共知,卻經常在兒子面前,吹噓自己外貌英偉,事業有成,年薪千萬。兒子稍為懂事,看在眼裡,只覺可笑。但有朝一日,這個男人竟在年幼的孫兒跟前揚著花綠鈔票,企圖施展魔障,蒙蔽下一代雙眼,但求他們真心以為爺爺是個偉人。遇上這樣的惡行,豈能叫人不憤慨?

我們的「國民教育」,不也是一樣?

世上任何一國政府,令其子民對本國有更多認識,本為天經地義之事,無可爭議。然而,若「認識」只容喜,不容憂,隱去真相,意圖「洗腦」,迫人引以為傲,這就變成正常現代公民難以容許的惡行。惡行幹著不夠,還要兩手一攤說:「這種必要的『洗腦』是一種國際慣例。」郝鐵川先生說出這樣的話,我為他感到可悲,因為他連人類最基本的是非觀、羞恥心也丟了。

中國大陸問題之多,實在無法窮盡,但最關鍵的是:我認識到問題所在,不代表我就此把國家嫌棄。翻開近代中國史,哪一頁不是血淚?物傷其類,真正愛國的人,會為國家積弱而憤慨,更會因此一盡己任,四出尋求醫治良方。一百年前的辛亥革命先賢,心態就是如此。國家病了,諱疾忌醫,只道粉飾太平,欺人自欺,這不叫愛國,這徹底是禍國!

去年,國內著作《重新發現社會》廣受議論。早前翻閱,讀到作者熊培雲寫「愛國」的問題,實在使我感慨良多,姑引如下:

那些真正推動人類進步者,因為將自己歸屬於時間而擁有屬於自己的一生。人首先應該愛的是時間,其次才可能是空間。時間之愛是面向個體的,是絕對的,那是我們唯一的存在;而空間之愛則是相對的,是面向公眾的,是通過物質或精神的契約才得以實現的。一個人,如果生於豬圈,便說自己“熱愛豬圈”,這種“愛豬圈主義”顯然不是一種高尚的情感。必要的時候,我們甚至可以斷定這是一種“以空間之名限制或屠殺時間”、滅絕人類未來與希望的庸俗情感。是故,我願意以更廣闊的視角將我所熱愛之國視為時間之國,一種立於時間維度上的精神與思想之國,而非空間意義上的逆來順受或與生俱來的“嫁雞隨雞”式的地理之愛。

所以,不少人都說,他們所愛的國家,是「時間之國」,不幸地已於1949年之後消失了。「我在哪裡,哪裡就是中國,何必固守在那塊土地上,何況那土地上已然沒有了中國。」要不是徹底心死,相信余英時教授也不會這麼說。

不少香港人,尤其是年輕一輩,常說自己討厭簡體字,看不起內地人的不文明,因此拒絕接觸內地。坦白說,他們說的,我也不喜歡。但我仍盡我能力的去多讀大陸出版物,多留意內地新聞,多到內地旅遊,認識內地的種種,或許就是我仍未到死心的年紀,仍天真地希望透過一己微力,可以改變甚麼。

就如六四燭光晚會,每年唱著同樣的歌,喊著接近的口號,形式因循,了無新意,還是捨不得不參與。原因很簡單:這些燭光,每年這個時候,只能在國境之南的這片蕞爾小島亮起。用不著執起教鞭,我只是身體力行的去成為其中一點燭光就夠,我相信這已經為下一代提供了最好的國民教育。

我不知自己是否愛國,我只慶幸自己是香港人,還可以寫下這篇網誌而不會為我帶來任何危險。我慶幸自己知道誰是艾未未、劉曉波,我慶幸在搜尋器上鍵入「六四」不會只搜得四六級英語考試的網頁。然而,這些「慶幸」,是相對的,是建築於十三億人民不幸身上而有的。

所以,星期六,維園見,告訴窮得只剩下錢的共產黨,你們不能隻手遮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