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二十二年前開始,每年這個時候,整個華人社會都像長了風疹,六四的風吹到,甚麼事情都變得敏感。最近,風吹到了郎朗身上。
有香港居民身份的中國鋼琴王子郎朗,上月 29日在英國開音樂會時被當地華人登台點奏,請他彈《風中的蠟燭》( Candle in the wind),郎朗初時高興,但再聽對方稱,曲子是要獻給「六四天安門屠殺的亡靈」時,臉色驟變,拂袖而去。該名華人直斥朗郎(原文)是「精英犬奴」。
當時的實際情形怎樣,資料有限,無從得知。暫且把報道上那感情色彩濃厚的字眼拿走,單憑點唱者的片面之詞,若就此斷定郎朗是「犬奴」,那未免有失公允。我也不禁要問:這點唱者當時的情緒會否過於激動,使郎朗誤以為他是精神病患才有「臉色驟變,拂袖而去」之舉?
容許我相信,年紀尚輕的郎先生是一時不知所措。不過,郎朗宜盡快就事件交代一下,否則,「犬奴」之名,也就真的跑不掉了。雖然,我相信最大可能的結局,就是郎朗聽任事情日久丟淡,謹遵江主席當年的教誨——「悶聲發大財」,沉默永遠是金,反正善忘的人始終較多。
聞今事,憶故人。不禁想起四年前離世的俄羅斯大提琴家Mstislav Rostropovich(羅斯托波維奇)。
同樣是生於極權統治國家,Rostropovich卻敢於對抗蘇聯,公開支持異見作家Aleksandr Solzhenitsyn(索忍尼辛),「自毁前程」,以致流落異國多年。1989年,大師在柏林圍牆前為支持東西柏林民眾而演奏,成為了永垂不朽的一幕。
政治、藝術,表面上是南轅北轍,但其實兩者殊途同歸。大家只是在不同的領域上,為人類謀求更美好的生活而已。所以,別跟我說甚麼「藝術家不應就政治表態」。郎朗是否真「犬奴」,解釋權就在其手中。
1970年得諾貝爾文學獎的Solzhenitsyn,與四十年後得諾貝爾和平獎的劉曉波一樣,都缺席於頒獎禮會場。當年的Solzhenitsyn,還有Rostropovich力挺。今天的劉曉波,夜闌靜時,又可有藝術家的共鳴?在四川豆腐渣工程的頹垣之前,又有沒有哪個鋼琴家,能為一眾死難者奏上一闕安魂曲?
文革時自殺而死的傅雷,曾於鋼琴家兒子傅聰負笈波蘭學習前,諄諄告誡一番:「第一,做人;第二,做藝術家;第三,做音樂家;最後才是鋼琴家。」還希望,郎朗有機會真的要讀讀《傅雷家書》,好好咀嚼一下前輩的語重心長。
強國崛起,使六四成了照妖鏡。衷心希望天才橫溢的郎朗,今次不是在照妖鏡前現形。不過,想起郎先生不久前在白宮國宴上演奏一曲《我的祖國》,如今他也算是「貫徹始終」吧?至少,比起香港那些「打倒昨日的我」,如譚耀宗之流的那些卑劣政客,郎朗拒絕演奏也不算甚麼了。
六四的風颳起,想起郎朗演奏時那誇張,再想起Rostropovich在柏林圍牆前的琴音,縱沒有惹來我一身風疹,卻吹起了我滿心揮之不掉的悲涼。
六四前夕,讓我們一起重溫Rostropovich碰巧也是在1989年在柏林圍牆前奏的巴哈,謹以悼念當年犧牲的一眾英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