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六百頁的厚重篇幅,出版成書,以回顧自己一生,通常是明星或是政要才有的勇氣(或必要)。剛讀完的《君子以經綸——沈鑒治回憶錄》,就是這個分量。在香港,除非是信報長期讀者,否則大多數人應該連「沈鑒治」這個名字也沒有聽過。這大部頭,坦白說,行文屬「長氣」風格,或如沈旭暉所言的「十分平鋪直敘,幾乎就是一生的流水帳」,其實絕對不合一般香港人的口味。不過,也許是「人夾人緣」吧,這本書就是使我看得不想放下。
回想書初到手,本擬挑些有興趣的部分,匆匆一翻就算,但最後還是完整的讀畢。細想原因,得到結論——我的興趣與沈老先生甚為相近,他的一生,做到了不少我夢寐以求的事。所以他的回憶,在我眼中自然盡是盎然興味了。
認識沈鑒治,自是因為十年八載前開始每天閱讀信報。那時,他已退休,移居三藩市,只餘下「居美散記」專欄。坦白說,這欄當年沒有令我留下很深印象。真正使我留意的,反而是他以「孔在齊」為筆名撰寫的四冊古典音樂評論集《樂樂集》。其中文字,最初刊於信報副刊時,我還不是很留意。直到幾年前機緣巧合聽起古典音樂,才重新認真閱讀《樂樂集》,他與黃牧(古鎮煌)的樂評,都使我得益不少。
後來,在信報讀到孔在齊的新專欄「顧曲集」,才知道他原來對中樂的認識竟不亞於西樂,那時我才真的瞠目!如今讀其自傳,方知道有此造詣,完全是幼承庭訓,因此既會彈鋼琴,又會唱崑曲。出來做事後,工餘對音樂的熱愛有增無減,漸變得廣為人知,於是寫樂評、甚至籌辦音樂會等與音樂相關的工作機會不輟,使不少國際音樂界一級猛人都成為了其好友。興趣發展至此地步,夫復何求?
還以為,沈先生叫我拜服的,是其音樂修養。但讀過《君子以經綸》後,才認識到音樂以外的沈鑒治,才知道他值得我羨慕的,尚有很多很多。
比如學問吧,沈老可以右手月旦政經,左手評論音樂,「雙槍將」之能已早有所聞。但我不知道他原來除中、英雙語外,更通曉意、法、西、日等外語!雖然書中不時自謙這些外語能力很有限,但須知這些「很有限」已是很難能可貴。難怪沈旭暉稱許之為「無論根據甚麼準則,都肯定是上一輩才子中的才子」。
這樣的才子,在近代社會自是不愁事業發展,各界定必爭相延攬。精彩的是,沈鑒治終其一生,事業方面因緣際會有幾次大轉變。就是只論正職,無論供職於商界、電影圈、傳媒、國際政府機構,各項工作均勝任愉快,幹出成績,實在不可思議。也由於其工作領域極廣,認識的名人自然不缺,看一大批顯赫人物出現於其回憶中,也是讀這自傳的一大趣味。
以上所述,其實已很「過份」。但更「屈機」的是,沈鑒治原來身高六尺一,超越了今日「高登仔個個身高180」的準則。就書中相片更可發現,沈先生年輕時眉清目秀,相貌討好,若硬要挑剔的就只是身型過瘦!但別忘了,我們正活於一個「肥是原罪」的社會呢。
說到底,我認為最不可能學到的,還是沈先生的性格。林行止於序言中這樣說:
「學校教育普及後,學力強、學歷高的人,每年是一批又一批的湧進社會;好讀書、會讀書、能夠運用書本知識的,更比比皆是;但是無論學位高至博士、後博士,又或不倚學歷而才高八斗的名士才子,能夠讓人看來便覺斯文富教養的,並不多見。相反,飽學而猥瑣刻薄、桀驁不馴,又或無賴自大、僅借學識以傲人而不端己立品者,卻多如過江鯽……希望看過這自傳的讀者,能夠欣賞到讀書人斯文蘊藉的優雅。」
這位上海聖約翰大學的畢業生,看來真的是具有祖父輩那批讀書人藏不住的氣質。正如「香江第一健筆」所言,這種謙卑而勤勞,好學而不倦的人,現今是買少見少。時代不同,環境有異,我卻認為這種性格,或不再容於現代。今人就真的只能欣賞,卻難以仿傚。
書末,讀到沈老退休後那閒雲野鶴,遨遊四方的生活,不得已又要嘆句「這些機會不是我的」。不過,正如馬克思說的「性格決定命運」,沈先生好學不倦、無懼挑戰,人生成功又豈會無因。
字裡行間,沈先生也不時流露出他對家庭的愛護,這不啻又是值得不少人反思的一點。書中,其實沒有甚麼傳記中常有的「爆料」,對時局沒有,對其私人生活也不算有。不過,我總不相信這「儀表出眾,說話得體」(林行止語)的才子,畢生沒有遇過丁點誘惑。當中秘辛,我們沒可能知道,但從其妻子袁經楣甘心寫下序言〈我的老伴是最好的〉,就該能判斷沈先生該會是個稱職的丈夫和父親。因果有報,明天的幸福靠今天修。
忘了在哪裡看過,林行止說自己喜歡讀傳記。我也是,因為能在一本書窺探人家畢生,實在很便宜,是性價比十分高的腦部活動。《易經‧屯卦》〈象〉曰:「雲雷,屯,君子以經綸。」書裡筆墨恬淡,書名卻改得豪氣干雲。讀沈鑒治的自傳,我意識到自己翻開了一抹可望而不可即的斜陽。
講到我都心郁郁想睇啊!
快去圖書館網頁預約啦,我reserve果陣都見一批人輪緊。我睇果本就岩岩半粒鐘前還左啦!
六百多頁….你看多久了?
約一星期吧。
每天的午飯我都不吃,連同上下班的交通時間,我全用來看書,累積起來也就差不多了。